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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中期诗人王豫及其所选《群雅集》

王豫是清代中期著名诗人和诗选家。其《种竹轩诗钞》清逸脱俗,气韵高华,备受同时代诗人称赏。王豫论诗主复古,推崇沈德潜的诗学观,对袁枚性灵诗明确表达不满,这些都体现在他编选的《群雅集》中。

一、 王豫的生平、个性及诗歌创作

王豫,字应和,号柳村,室名诗征阁,江苏丹徒

(今镇江)人,后移籍江都

(今扬州)。生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卒于道光六年(1826),享年59岁。他著述很多,除了有《种竹轩诗文集》《蕉窗日记》等之外,还编有《群雅集》《群雅二集》《江苏诗征》《京江耆旧集》《淮海英灵续集》《国朝今体诗精选》等。

王豫立性高致,不求闻达,生前曾以孝廉方正、山林隐逸征,皆不就。其居所位于镇江焦山上,名“翠屏”,石钧《种竹轩诗序》描写此处“修竹垂杨环绕村舍,登楼而望,则三山峙列,江海浩瀚,故其胸次开朗,日坐山光水色中,歌咏不辍”。陈文述《答王柳村豫见寄之作即用前韵》第二首云:“翠屏洲上客,爱作沧浪吟。流水澹诗品,古琴明道心。天高白露下,海远碧云深。径欲刺舟去,一聆骚雅音。”(《颐道堂诗外集》卷三,《续修四库全书》第1505册)可见住所的幽静及主人的品性。

王豫素有诗名,与同乡顾鹤庆、钱之鼎、鲍文达、张学仁、吴朴、应让有“京江七子”之目。其诗风清逸脱俗,气韵高华。《种竹轩诗钞》前附有众多诗家评语,可知王豫的诗歌创作当时就得到众多诗家的肯定。

钱大昕评:

西庄光禄尝语予:丹徒王柳村诗清夐古厚,几欲驾其乡辈韦秋山、冷秋江而上之。予阅柳村诗,信然。

“西庄光禄”是指与钱大昕同列“吴中七子”中的王鸣盛。

洪亮吉评:

种竹轩诗以古澹之思运超逸之气,力持古音,独扫时径。

朱彭评:

予读京江七子诗,俱能气沮金石,韵叶宫商,未尝不叹。双峰间多才士,柳村,七子之一也。古今体俱得李谪仙之逸气,而参以王孟之微辞奥旨。吾眼中久不见此人。

王豫诗歌的最大特色,简言之,就是学古而能别具自家面目。如《沧浪亭》:

孤亭绕流泉,林木森秀挺。古人遗宦情,辟此清凉境。竹虚含夕阳,溪上孤花冷。渐与市声遥,忽觉幽思骋。鸿飞有遗音,云去无留影。坐闻渔歌来,于兹淡焉省。(卷三)

这首诗闲雅冲淡,神似王韦诗风。

《怀郭频伽》:

窗对大江流,怀人一夜愁。长堤初饯别,孤月忽当楼。灯影隔烟暗,星光傍水浮。何因守岑寂,不共域中游。(卷三)

郭频伽,即清代中期著名诗人、书画家郭麐。这首怀人诗由景入情,情景相生,营造出空灵缥缈、幽美静谧的境界。气足神完,堪称师法盛唐的典范之作。

《功臣庙》云:

逐鹿中原成帝业,千秋十庙比凌烟。丹青破壁龙蛇走,风雨空堂剑戟悬。百战河山终破碎,几人勋业幸生全。当时留得韩彭在,燕子高飞亦枉然。(卷六)

此诗讥刺统治者杀戮功臣,兔死狗烹的卑劣行径。悲壮淋漓,寄慨深远。

要之,王豫恪守学古的诗歌路径,诗歌创作也体现出这一点,也就是徐熊飞《种竹轩诗文集序》所说的“屏弃俗学,穷日夜之力追踪古先作者,其论诗,源本青莲、襄阳,寻源于高叔嗣、徐昌谷,而于宋元诸家概无讥焉”。不过,与其诗歌相比,王豫编选的《群雅集》更能反映他的诗歌主张。

二、 《群雅集》的选诗宗旨

《群雅集》共40卷,嘉庆十二年(1807)刊行,所收詩人七百余位。此选“无论已往、见在,皆就所见而存”(阮亨《群雅集后序》)。

嘉庆十二年(1807),阮元序曰:

昔归愚宗伯订《别裁集》,谓王新城执严沧浪之意选《唐贤三昧集》,而于少陵“鲸鱼碧海”或未之及。此宗伯独亲风雅之旨。其实,新城但于《三昧集》持此论耳,其裁伪体,与宗伯固无歧趣也。近今诗家辈出,选录亦繁,要以宗伯“去淫滥以归雅正”为正宗;与其出奇标异于古人之外,无宁守此近雅者为不悖于《三百篇》之旨也。丹徒王君柳村之论诗也,以宗伯为归。近日数大家声气炫赫之时,王君独去之若浼,抱残守拙,以为吾恐其言之或非雅也。以故伏处大江金、焦两山之北渚,而交游亦几遍于海内。用是著录《国朝别裁》以后诸家之诗,积成卷帙,名之曰《群雅集》,即以归愚宗伯居首。虽为先辈、友人录其著作,而编诗大旨亦即在是。

阮元明确指出《群雅集》编者王豫的论诗之旨“以宗伯为归”,即服膺沈德潜的诗学观。不过,与沈德潜《国朝诗别裁集》(即《清诗别裁集》)大都对所选诗歌进行评鉴不同,《群雅集》对所选诗人只有一个总的评语,对所收诗歌则不作任何评价。因此,《群雅集》的选诗宗旨主要体现在所选诗人的总体评价及所选诗的数量上。简言之,《群雅集》的宗旨体现在三方面:一是对沈德潜及格调派众诗人的极力推崇,二是对主张复古诗人的肯定,三是对袁枚性灵诗的批判。

(一) 对沈德潜及格调派众诗人的极力推崇

《群雅集》开篇首选沈德潜的诗,并说:

文悫为诸生,品端行完。论诗上溯《三百》、屈《骚》、汉、晋、三唐,下迄明代,以和平敦厚得性情之正为宗。截断众流,别裁伪体。如老鹤一鸣,喧啾俱寂;瑶琴一鼓,瓦缶无声。自来选家,未克臻此诣也。王文简谓“横山门下,尚有诗人”,已为宗匠所期许如此。迨六十后,一登词垣,即以文章蒙圣主特达之知,不数年位至宫保。上尝召与赓和,赐诗有“天子门生”之句,称以“叟”而不名,礼遇之隆,从古诗人如杜文贞、李供奉、苏文忠、黄文节、李文正、王文简诸公所未曾有。我朝右文,待士之典,直跻三代,可谓盛矣。归田后,与山泽之臞,从容文酒,后生小子有一艺之长,咸被容接,务吹嘘送上。故海内之士,尊若山斗,奉为圭臬,翕然无异词。门下士如王光禄鸣盛、司寇昶、钱宫詹大昕、曹侍讲仁虎、赵少卿文哲、吴舍人泰来、黄明府文莲,俱以文章气节重天下。文慤汇其诗,刻《吴中七子集》,外裔土酋争为购求,视正嘉前后七子、江左十五子、佳山六子、燕台十子有过之无不及也。后有一二高才生,谓文悫之教近于摹拟,规格有余,性灵稍乏,为论以肆排挤,固自趋于旁轨,以贻有识者讥而不觉耳。

这段评语不仅涵盖了沈德潜的人品、诗品、诗歌成就、诗学影响以及令人艳羡的“晚遇”等方面,而且还勾勒出以沈德潜为主将、“吴中七子”为中坚力量的清代格调派群体。王豫对沈德潜的仰慕爱戴用“顶礼膜拜”形容之,丝毫不以为过。“一二高才生”云云,显然是针对袁枚而言。“固自趋于旁轨,以贻有识者讥而不觉耳”的批判话语则充满浓烈的火药味。由此可见,《群雅集》的门户之见非常明显。

王昶生于沈德潜去世前一年,所以,他不是沈德潜的弟子。但是,他论诗服膺沈德潜诗学,对格调派中坚“吴中七子”的诗学成就不吝夸奖,并且与“吴中七子”交往密切。比如他在评价王鸣盛时就说:

光禄真诚朴实,幼即英敏,记诵博奥,摇笔万言。吴中汲引人才、宏奖士类者,自张匠门、沈文悫后,端推宗伯。中年致仕,屏迹著书。门下士有显宦江苏者往谒,拒不见。不肯出入公门、干于公事,可为士大夫居乡者法。庚戌(即乾隆五十五年,1790),豫过西沚时,瞽目重开,即为《种竹轩》制序,谓豫“诗孤兀迥特、清婉秀折,似袁海叟、徐昌谷二家”,又尝谓豫曰:“余与古人谁比?”豫曰:“远希伯厚,近匹凤洲。”光禄曰:“余经有《尚书后案》,史有《十七史商榷》,子有《蛾术篇》,集有诗文,以匹凤洲四部,其庶几焉?”(卷五)

另外,王豫《江苏诗征》卷十五“吴朴”条也说:“朴庄(吴朴字)嗜诗,尝招应地山、鲍野云、张寄槎、顾弢庵、钱鹤山暨予联社赋诗。阅时既永,唱和成帙。家西庄先生见之,题其签曰《京江七子诗集》,并付诸梓。”可知他们的交情匪浅。

王豫《群雅集》对格调派副将王昶的评语也值得注意:

司寇少从沈文悫游,才名飙发,与西沚有“江东二王”之誉……豫谓自文悫后,以大臣在籍持海内文章之柄、为群伦表率者,司寇一人而已。戊午(嘉庆三年1798)冬,司寇过访翠屏,豫在邢上未值。豫两造渔庄,留豫商榷《湖海诗传》……潘兰如谓其诗“体兼风稚,美擅诸家,性情醇厚,其天独全”,笃论也。(卷六)

王昶编有《湖海诗传》,诗人前大都附有小传,辑为《蒲褐山房诗话》,王昶曾留王豫一起商讨《湖海诗传》,可知两人交往密切,也可看出王昶对王豫的看重。

无独有偶,王昶《蒲褐山房诗话》也评价王豫:

柳村居润州之翠屏峰下,在大江南岸,正直金、焦,江云海月,朝夕在几砚间。故其襟怀潇旷,超然物外,仅与词客梵僧扁舟来往。顾数访予三柳渔庄,从容谈艺,得知其所造。诗宗刘眘虚、王龙标诸人,长于五言古体。文亦似南宋人小品。(卷上)

王豫《群雅集》前附有其像赞,中有“梦传文悫,学并《春融》。呜呼!此山林之征士,而湖海之诗翁”句,“文悫”是沈德潜的谥号,“《春融》”指格调派副将王昶所著《春融堂集》。观之王豫的诗歌及诗学观,这个评价恰如其分。所以,研究清代格调派,王豫不可回避。

(二) 对主张复古诗人的推扬

《群雅集》既然有浓烈的门户之见,其对主张复古之诗人的肯定之语触目皆是就不足为奇了。兹举数例:

评价李绳:

耘圃守文悫之教,一洗浮艳,独趋正轨。予友石钧,幼时尝从问字耕圃,导以先民典型,故钧诗粹然一出于正也。(卷三)

评价施朝幹:

太朴五言淳古质朴,浸淫汉晋,出入陈杜,食古入化,得其神髓,随举一首,无非古人。如闻大韶,如饮元酒,百年来作者未克臻斯境也。(卷十三)

评价阮元:

诗真厚和雅,晋人之旨,唐人之格,与法祭酒、秦司寇允推一代正宗。(卷二十三)

王豫对复古诗人的肯定推崇程度甚至超过清代中期同具复古色彩的王昶《湖海诗传》及潘瑛《国朝诗萃》。法式善在《群雅集序》中认为此书“当与述庵侍郎《湖海诗传》并行矣。第侍郎所选,兼收宋派,而尊选独收唐音,蹊径微不同耳”正是此意。從这个意义上看,《群雅集》对于了解清代中期诗坛复古潮流及复古阵营,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价值。

(三) 《群雅集》对袁枚及其性灵诗的批判

应该指出,《群雅集》对袁枚及其性灵诗的批判,并没有直斥其非,但是,无论是对沈德潜及格调派成员的推崇,还是将要提到的对于师范、杨安涛、张葆光等复古诗人的评价,都不难看出其矛头所向。对于袁枚的诗,《群雅集》只选5首,与选沈德潜诗多达27首相比,判若云泥。更重要的,与王昶《蒲褐山房诗话》相似,其对袁枚的评语也耐人寻味:

大令弱冠,天藻独富,斐声艺苑,性极警敏颖异,每一操翰,内无乏思,外无遗物,名人献老,皆相钦服。晚年论诗,专以性灵为主,谓规尚古始为摹拟剽窃,意欲抹倒王文简、沈文悫两家,单出独树,自竖眉目,以游戏为神通,此《蒲褐山房诗话》所以毛举其失也。至宰江宁,爱民如子,折狱如神,人呼“青天”津道之。(卷一)

王豫指出袁枚诗的弊病是“以游戏为神通”,堪称一针见血,他还肯定王昶《蒲褐山房诗话》“举其失”的做法,其对格调派和袁枚的态度对比鲜明、一目了然。另外,在评价与袁枚诗风迥异的诗人时,王豫往往借题发挥,虽不明指性灵诗的弊病,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对袁枚性灵诗学的不满。如评价杨安涛:

蓉裳高情朗抱,迥出尘表,论诗以和平敦厚为宗,力救颓放荡佚之习,真诗学之圭臬也。(卷十五)

评价师范:

荔扉奇才博学,资性敏捷,偶然挥翰,灵心慧合,动辄万言。其气沉塞郁盘,灏溔演延,出入汉晋唐宋诸家,不肯剿袭一字。而又能恪遵矩矱。近时以颓放荡佚谓超出前贤者,视荔扉有雅俗雅正之别法。(卷十七)

评价张葆光:

竹轩五言探源汉晋,下迄唐贤,清深古朴,沉挚真切,读之能令人歌,能令人泣,不图筝笛兢奏之时,乃得此云山韶矱之音也。(卷二十一)

“颓放荡佚”“叫呶狂纵”“筝笛兢奏”显然是“雅正”诗风的对立面,也是袁枚性灵诗产生的弊病。王豫这种泾渭分明的态度,再次显示出《群雅集》鲜明的门户之见。

《群雅集》刊刻后,随即在诗坛引起轰动。倪琇《群雅二集》题辞云:

癸酉(嘉庆十八年,1813)春,予同漕帅阮云台先生转漕瓜渚,见法祭酒时帆《怀人诗》三十二首中一首云:“菊溪梅庵伯仲,如何中杂劣诗?京口集刊群雅,饼金购自高丽。”注称:“王君柳村刻《群雅集》成,高丽人以重价购之。”时予闻琉球人亦购是集,有“海外传诗卷,江南此布衣”之句。兹柳村续选《二集》,又得十三卷,出以示予。读毕,因题数语,以志其盛。

另外,《群雅集》成书后,分别由当时的著名诗人阮元、吴锡麒、石韫玉、法式善、秦瀛、阮亨等人作序,可见这些诗人对王豫的肯定,也可看出这部诗选的广泛影响力。

(作者单位:合肥财经职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