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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惠言《相见欢》

张惠言《相见欢》

年年负却花期,过春时,只合安排愁绪送春归。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

年年岁岁花相似,这本是诗人极熟悉极平常的景致,也许并没有引起他的多大的注意。但是,当春花已谢,当美好的生命飘渺即逝的时候,他似乎蓦然意识到了它的难以言述的珍贵。那每一朵小花仿佛就是一个生命,一个世界。它一直执著地与诗人相亲相爱,一直期冀与诗人相期相会,一直对他报以微笑,倾注以深情。不无遗憾的是,诗人似乎过于冷淡了花的厚爱。转瞬之间,它竟枯萎凋零,默默而去了。霎时间,诗人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被它吸引过去了。而他的深情似乎也默默地追随着渐渐仙逝的花絮冉冉而去。他仿佛化作了花的一个部分,要分担那美好生命零落的悲哀。在这种深沉的悲剧意识中,花与人的区别消失了,唯有一个充满着悲戚的生命的整体。这是全诗前三句给予我们的提示和联想。

“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是说梅花似雪,梨花如月,更给那浓郁的春愁平添了一段镂心刻骨的相思。范云《别诗》:“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萧子显《燕歌行》:“洛阳梨花落如雪”。都在渲染着花的纷纷扬扬的飘逝给诗人心灵带来的激荡。花飘零愈烈,也就愈能掀动诗人内心的波澜。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作为主体的诗人和作为客体的花朵之间渐渐产生了距离,用艺术心理学术语来说,这正属于悲剧性的“心理距离”现象。我们都有过这样的体验,如果一种危险离我们太近,那么它就只能引起我们的恐惧,假如我们超然于现实危险之外以冷静的观赏去体验那种恐惧,也就容易产生一种崇高感。同样的道理,一种美好东西距离我们太近的时候,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它,随心所欲地支配它,是很难珍惜它,自然也很难获得优美感。唯有和它保持一段距离,则更容易唤起我们的美感。《诗经·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所以千古流唱,正在于它所歌唱的是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鲁迅《伤逝》所以感人肺腑,因为它所着力描绘的正是那种得而复失的爱情。张惠言当然还不知道所谓“心理距离”之说,但是他懂得无论在创作领域或是欣赏领域,最能表达作者内心感受、最能叩动读者心扉的莫过于那种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的状态。如果照实写来,写他如何欣赏花的美妙,那距离太近;倘若花已零落,那又距离太远。这两者都不能完美地传达出作者和读者的审美体验。于是,人准确地把握住了那种距离最近而又没有丧失距离的“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的刹那间的激情,将那一言难尽的伤春之情抒发得既含蓄无垠又淋漓尽致,真可谓有咫尺万里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