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送汤朝美自便归金坛①
【题解】
这首词写于淳熙十年（1183）春，当时辛弃疾罢官家居带湖。汤朝美是辛弃疾的朋友，于淳熙三年（1176）因罪贬谪，送边缘之新州编管，后来遇赦量移信州，后再遇赦而得“自便”归还金坛县。临行时，辛弃疾设酒宴相送，并写下此词。词中上片劝导友人回乡后可以安享与家人、邻里欢聚的安乐，但依然需要保持意志刚强；下片激励友人作为治国能手，确实具有封侯之才，若有用武之地，定能成就一番事业。结尾借赞美明月多情，表达自己浓郁的惜别之意。
【原文】
瘴雨蛮烟，十年梦、尊前休说②。春正好、故园桃李，待君花发③。儿女灯前和泪拜④，鸡豚社里归时节⑤。看依然、舌在齿牙牢⑥，心如铁。
活国手⑦，封侯骨⑧。腾汗漫⑨，排阊阖⑩。待十分做了，诗书勋业。当日念君归去好⑪，而今却恨中年别⑫。笑江头、明月更多情，今宵缺。
【注释】
①满江红：词牌名。又名“上江虹”“满江红慢”“念良游”“烟波玉”“伤春曲”“怅怅词”等。汤朝美：《京口耆老旧传·卷八·汤邦彦传》：“邦彦，鹏举孙，字朝美，以祖荫入官。主昆山簿。未几，中乾道壬辰博学宏制科。丞相虞允文一见如旧，除枢密院编修官。允文宣抚四川，辟充大使司干办公事。明年允文薨。……时孝宗锐意远略，邦彦自负功名，议论英发，上心倾向之，除秘书丞，起居舍人，兼中书舍人，擢左司谏兼侍读。论事风生，权幸侧目。上手书以赐，称其‘以身许国，志若金石，协济大计，始终不移’。及其他圣意所疑，辄以诹问。使金还，坐贬。淳熙末，复故官，归乡里，其才益老，朝廷将收用之，未几卒。”自便：指按自己的方便行事；自由行动。②瘴雨蛮烟（zhàng yǔ mán yān）：指南方有瘴气的烟雨。也泛指十分荒凉的地方。尊：同“樽”，酒樽。此代指酒宴之上，酒桌前。③春正好、故园桃李，待君花发：《唐语林·卷六·补遗》：“韩退之有二妾，一曰‘绛桃’，一曰‘柳枝’，皆能歌舞。初使王庭凑，至寿阳驿绝句云：‘……盖寄意二姝。’逮归，柳枝逾垣遁去，家人追获；故《镇州初归》诗云：‘别来杨柳街头树，摆乱春风只欲飞。惟有小园桃李在，留花不发待郎归。’自是专宠绛桃矣。”④儿女灯前和泪拜：《诗话总龟·前集·卷九》：“山谷对余言，谢师厚七言绝类老杜，但人少知之耳。如‘倒著衣裳迎户外，尽呼儿女拜灯前’，编之《杜集》无愧也。”⑤鸡豚社里归时节：引自唐韩愈《南溪始泛三首·其二》诗：“愿为同社人，鸡豚燕春秋。”⑥看依然、舌在齿牙牢：《说苑·敬慎》：“常摐有疾，老子往问焉。……张其口而示老子曰：‘吾舌存乎？’老子曰：‘然’。‘吾齿存乎？’老子曰：‘亡。’常摐曰：‘子知之乎？’老子曰：‘夫舌之存也，岂非以其柔耶？齿之亡也，岂非以其刚耶？’曰：‘嘻，是已’。”苏轼《送刘攽倅海陵》诗：“君不见阮嗣宗臧否不挂口，莫夸舌在齿牙牢，是中惟可饮醇酒。”⑦活国：一作“治国”。《南史·卷四十六·王广之传》：“子珍国字德重，仕齐为南谯太守，有能名。时郡境苦饥，乃发米散财以振穷乏。高帝手敕云：‘卿爱人活国，甚副吾意。’”按：汤朝美亦有以私积赈穷乏事。《京口耆旧传·卷八·汤邦彦传》：“邦彦性开爽，善谈论、乐施与，少时颇有积谷，尽散以拯乡党之饥。平时周人之急，惟力是视。南归坐贫，自譬乾义井云。”⑧封侯骨：《汉书·卷八十四·翟方进传》：“翟方进字子威，汝南上蔡人也。家世微贱，至方进父翟公，好学，为郡文学。方进年十二三，失父孤学，给事太守府为小史，号迟顿不及事，数为掾史所詈辱。方进自伤，乃从汝南蔡父相问己能所宜。蔡父大奇其形貌，谓曰：‘小史有封侯骨，当以经术进，努力为诸生学问。’”⑨腾汗漫：《淮南子·道应训》：“‘吾与汗漫期于九垓之外，吾不可以久驻。’若士举臂竦身，遂入云中。”⑩排阊阖（chāng hé）：《楚辞·离骚》：“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王逸注：“阊阖，天门也。”《淮南子·原道训》：“昔者冯夷大丙之御也，……经纪山川，蹈腾昆仑，排阊阖，沦天门。”阊阖：原指传说中西边的天门，后来泛指宫门或京都城门，借指京城、宫殿、朝廷等。亦指西风。⑪当日：昔日，从前。一作“常日”。⑫中年别：语出《世说新语·言语》：“谢太傅语王右军曰：‘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损欣乐之趣。’”
【译文】
被贬谪到南方那满是瘴气烟雨的荒凉之地，闲居十年恍若噩梦一场，酒桌前不想再说起这件事了。此时正值春天的大好时光，故乡园林中的桃李，正等着你归去后开花结果呢。你回到家以后，家中的儿女定将喜极而泣前来灯前参拜，你又可以与父老乡亲相聚一堂，该是多么喜悦的事啊。看此时，你的口齿伶俐身体仍然很健朗，而且心中的报国志向坚定如铁。
你是治理国家的能手，天生一副封侯骨。事已至此，但未来仍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依旧会排在朝廷栋梁之位。等到做得十分完美，立勋建业之后，就可著书立说。从前总是祝愿你早日解甲归田是好事，而如今却憾恨中年作别，不禁令人格外伤怀。可笑的是，今天晚上江岸与明月更是多情，竟然因为我们的分别而悄然月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