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自寿
既不是什么开始，亦尚未到达终点，
而就是一种停，停下来看看风景；今天
在这个美丽的半岛上作客，
我已不再贪杯，不再胡闹，
不再自以为很了不起如当年了。
让我独自徘徊，消磨岁月
在这属于我自己的小小的后院里
是好的：我乐于和十来棵
品种不同的玫瑰厮守着，默契着，
相看两不厌，无言以终老。
对于国家民族，我是问心无愧。
对于列祖列宗，子子孙孙，
以及毁我的誉我的同时代人，我想
我也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的了。——
然则，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今天？
咦，怎么搞的！难道你还想再爬一次天梯
去摘他几颗星星下来玩玩吗？纪老啊……
1982年
后记： 一、此诗起草于1982年春，直到7月31日方告完成，是我寄回台北向朋友们交卷的一个最新的作品。其开头一节的一个“停”字和末尾一节的一个“咦”字，我用得很得意：这叫作“诗眼”。画龙而不点睛，则龙将何以起飞呢？画有画眼，诗有诗眼，道理是一样的。二、我出生于1913年4月27日，要到1983年的这一天，我才满七十。我一向讲实足年龄，而不讲虚岁。可是各方亲友，依照中国人的习惯，都已纷纷向我祝寿送礼来了。却之不恭，只好收下。但我坚持我的规矩，要到明年，我才请客，今年过小生日，照例一概不请。三、古人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今人说，人生以七十为开始。这两句话，在我都不适合，都用不上。所以我就发明了一种“停”，而“停下来看看风景”，不亦自得其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