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神秘的契丹文化
——陈国公主墓
长期以来,人们习惯把唐宋元明清作为中国历史的正统脉络,而对于与宋朝同时代的契丹辽国却知之甚少。事实上,契丹文化是中国文化宝库中极其璀璨夺目的一颗明珠。就让我们通过一座埋葬着契丹年轻公主和驸马千年爱情盟誓的辽国贵族古墓,来一窥那段被尘封的历史真相。
神秘的邂逅
1986年春夏之交,内蒙古自治区通辽市奈曼旗斯布格图村的村民在村西北进行水库建设时,意外发现了两座古代墓葬,其中一座位于村西的山梁南坡(这里曾因地表有祭祀建筑的痕迹,又被当地人称作“庙子山”)。村民们马上将这一情况报告了政府,内蒙古自治区文化厅得知消息后,派遣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前往调查。初步调查的结果让所有人惊喜不已——这是一座保存非常完好的辽国贵族合葬墓!
调查之所以令人惊喜,是因为墓葬所指向的那个颇具神秘色彩的王朝——辽。作为与宋朝并存的北方强大政权,辽国在中国古代历史的发展进程中扮演过重要的角色,而缔造这一王朝的契丹民族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更是创造了辉煌的历史与文化。然而,由于契丹属于黄河以北的少数民族,语言和风俗与中原有异,因此留存下来的文字记录并不是很多,随着岁月的流逝,一个纵横北方二百年的灿烂文明也就慢慢变得鲜为人知。
在此之前,中国境内还没有发现一座保存完好的辽国墓葬,更何况这是一座埋藏有大量珍贵文物的贵族墓穴。因此,这成为当时震动中外的一件考古大发现。人们后来称这座墓葬为辽陈国公主与驸马合葬墓,简称陈国公主墓。它是迄今为止保存最完整、规模最大、出土文物最多的辽国墓葬,考古价值和学术价值可以和皇陵相提并论;它被国家文物局评为“七五”期间全国考古十大发现之一,2006年5月25日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它对重新评价中国北方少数民族在缔造中华民族文化中的历史贡献,以及深入研究辽代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外交等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
埋没的辉煌
伴随考古人员的发掘和探寻,神秘的契丹文化逐渐浮出水面。
这是一座典型的辽中期契丹贵族墓葬,墓型为砖砌多室墓,由墓道、天井、前室、东西耳室和后室6个部分组成。顺着墓道进入略呈长方形的天井,这里前接墓道,后连墓门。墓门为石质,门两侧和门额上刻有斗拱、檐、橼等仿木结构浮雕,体现出不少汉文化建筑构造的痕迹。墓门之后为前室,前室呈长方形,上方为船篷式穹顶,这是契丹民族墓葬独有的建筑模式,可能是他们日常生活居住环境的一种体现。东西耳室与后室均为圆形,上方为穹庐顶,下铺条形青砖,四壁贴有赤柏松制成的木护壁直达墓顶,顶上方砖封顶,高悬铜镜,如同蒙古包一般,充分体现了契丹作为草原民族的生活习性。后室的正面紧贴墓墙处砌有尸床,尸床上有帷幔覆盖,前设长方形供台,尸床和供台四周雕刻有16个壶门,装饰十分讲究。
这是一座不大的墓室,却掩盖不了它的华丽与高贵。墓室的石木构件雕刻精美,线条流畅,而墓室中的壁画更是引人注目,民族特点非常明显。这些壁画白粉勾边,施以浓彩,构图严谨,构思巧妙,利用有限的空间将墓主人生前的生活描绘得淋漓尽致。其中,墓道东西两壁上绘有反映墓主人出行场景的《出行图》和《归来图》,体现出契丹民族传统的游猎习俗和墓主人生前生活的享乐和奢华。墓中其他地方还画有小心翼翼地服侍主人的男女仆役和手持骨朵(一种仪仗用的兵器,俗称金瓜)的侍卫,以及展翅翱翔的白鹤和云朵,寄托着墓主人对另一个世界生活的想象。值得一提的是,墓的穹顶部分还绘有日月星辰图,不仅精美,而且十分罕有。
更令人兴奋的,是大量奇珍异宝的重现天日。由于墓室保存完好,因此此前无人知晓的辽国贵族丧葬规格得以展现在今人面前。结果是令人吃惊的,不包括墓主人遗骸上的穿戴物品,从墓中找到的随葬器物就有上百件,大都是由金、银、玛瑙、琥珀、玉石、璎珞、水晶、珍珠等贵重材料制成,比较有代表性的物品有鎏金铁马镫、镶玉马胸带、提链水晶杯、绿釉长颈瓶、花口白瓷碗等,款款精美,堪称国宝。
陈国公主的祖母萧太后
陈国公主的祖母就是辽国一代传奇女主——萧太后。萧太后名绰,小字燕燕,年轻时被辽景宗耶律贤选入宫中为妃,后擢为皇后。辽景宗身体孱弱,军国大事多依靠英明能干的萧绰辅助。萧绰30岁时,辽景宗驾崩,年仅12岁的辽圣宗即位,萧绰便以皇太后的身份总揽军国大政。
萧太后为人豪爽果断,有男子气概,执政严明,励精图治。她执政期间,劝课农桑,轻徭薄役,开科取士,使辽国不断强大起来。萧太后还具有出色的军事才能,她指挥辽军与北宋部队作战,连战连捷,曾生擒北宋名将杨业,还逼迫宋真宗签订了“澶渊之盟”。在戏剧《杨家将》中,为了突出杨家将的光辉形象,萧太后被刻意丑化。事实上,萧太后为当时的社会发展和民族融合作出了积极的贡献,堪称契丹族杰出的女政治家。
沉睡的爱情
精彩的探索还没有结束,墓室最为关键的谜团还没有揭晓——这座奢华墓葬的墓主人究竟是谁?
墓室的后室尸床上平躺着两具遗骸(契丹民族不用棺椁下葬),左侧为女性,右侧为男性,两具遗骸均衣饰华丽。考古人员走近察看,发现这对男女身上的衣饰之奢美令人叹为观止!女性遗骸头戴高筒鎏金银冠,冠的正面镂空錾刻有火焰宝珠和凤鸟图案,冠顶两侧有对称的立翅,翅上刻有变形云纹,冠顶缀饰一件元始天尊像,头顶花冠,盘膝坐于莲花之上,雕工精细绝伦。男性遗骸同样戴一顶鎏金银冠,冠正面錾刻飞鹤、凤鸟、乌龟和道教真武形象。两具遗骸均头枕镂空金花银枕,脸部戴鎏金面具,面具用薄金片捶击成形,呈半浮雕形,应是遵照逝者生前面容制作,女性面具面庞丰润、上额舒展,嘴角、眼睛透出平和的气息,形似一位年轻女子容貌;男性面具颧骨突出,透着草原民族的粗犷和彪悍。两具遗骸都身穿银丝网衣,腰部束金银蹀躞带,脚踏缠枝卷云纹装饰的鎏金银靴,网衣与金面具用金线相连,成为一个整体。
在两具遗骸的胸前,发现两组佩戴用的琥珀璎珞,均是用细银丝穿起数百颗琥珀珠与数件琥珀浮雕饰件而成,一组长159厘米,由5串257颗琥珀珠和7件琥珀饰件组成;另一组长113厘米,由60颗琥珀珠和9件琥珀饰件组成。而在他们手的位置,同样发现了两块色泽鲜丽的橙红色琥珀握件,两块琥珀握件质地温润,雕工精湛,女性那块雕有双凤对卧,男性那块则是三爪蟠龙,从用料的质地来看竟然来自遥远的波罗的海地区!除此之外,在女性遗骸的耳部还有珍珠和琥珀做成的耳坠,脖子上佩戴珍珠项链,手腕处是两对金镯,手指上套着11枚金戒指……
考古人员吃惊于眼前看到的奢侈景象,也越发好奇这对墓主人的身份。随着墓志铭的发现,最为关键的谜底揭晓了。
发现出土的墓志铭为一块正方形石刻,中央阴刻篆书“故陈国公主墓志铭”,据上面记载,墓的主人是辽国的一位公主和她的驸马。这位公主身份显赫,是辽景宗耶律贤的孙女、辽圣宗耶律隆绪的侄女、辽国大元帅耶律隆庆的女儿。她贵为皇族,生前很受皇帝的喜爱,先是被封为太平公主,而后又封越国公主。16岁时,她嫁给了年长自己十余岁的舅舅萧绍矩(辽国皇族耶律氏为保证血统纯正,只与后族的萧氏结合,有近亲结婚之嫌;另外侄舅联姻在契丹的历史中屡见不鲜,视为一种成俗),也就是这座墓室的男主人。然而这段本该幸福的婚姻没能持续多久,两年后公主就因病去世了,不久驸马萧绍矩也随之而去。公主死后,皇帝十分悲伤,于是追封她为陈国公主,并敕令修造了这座坟墓。
原来,这是一座辽国中期皇族成员的夫妻合葬墓,墓室形成于辽圣宗时期,那时正是辽国最为鼎盛的时期,从墓中发现的文物可以看到那个时代契丹民族是何等的强盛和富足。而从这座辽墓中透露出的其他信息,涵盖了辽在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外交等多方面取得的成就,填补了历史研究中的诸多空白,让人们对那个显得有些神秘的王朝多了几分了解。
尘封的习俗
从陈国公主墓的发现,我们还能找到一些以前鲜为人知的契丹文化的细节。
契丹人相信灵魂不死。墓室中用金面具、银丝网衣来罩住逝者,表现了契丹人相信形不散则神不离的灵魂不死信念。这可能是受到了佛教和萨满教教义的影响。而墓中出土的另外一件重要文物——蚕蛹形琥珀佩饰中更是透露出了契丹人对生死轮回的观念,他们相信生命就是蚕蛹由卵进化成蝶的过程,卵是起点,蛹是尽头,而化蝶飞翔则追寻死后灵魂的去向。化蛹成蝶是汉文化的一种生死观念,也就说明当时契丹人对汉文化接受程度很高。
契丹人喜欢戴琥珀璎珞。这在墓室的发现中是再明显不过的,贵族随葬品中出现如此大量的琥珀璎珞,说明契丹贵族确实视之为身份的象征。这是一种具有民族特色的饰物,在中原文化中很少见,究其原因,说明当时的契丹人对佛教的信仰程度很深,因为琥珀在佛教中代表佛血,而璎珞这种饰物原本是古代印度佛像颈间的一种装饰,后随佛教传入中国。
契丹人喜欢用玻璃杯喝酒,用玻璃瓶盛放蔷薇香水。公主墓中出土的玻璃器皿说明了这一点。可以想见,鼎盛时期的辽国和中亚、西亚以及欧洲国家建立起了贸易往来,并且乐于接纳来自西方的舶来品。出土的乳钉玻璃盘晶莹剔透,同样的器形也出现在科威特的国家博物馆中,可见生产地是在掌握这项玻璃制作工艺的西亚或者中亚。而大量玻璃器皿作为酒具出现,说明契丹人接受了西方用玻璃器皿喝酒的习惯。另外出土的一件玻璃器皿——刻花高颈玻璃瓶则是典型的古伊朗香水瓶,内装精炼的蔷薇香水。在伊斯兰世界,蔷薇香水享有盛誉,可用于涂抹身体、喷洒室内或用于浴池熏香。同时期的宋朝就有大食(古伊朗的一个部族)进贡蔷薇香水的记载,看来契丹的贵族对此也非常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