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后世和朝、日对理学的研究和评论·南宋
南宋理学主要代表人物朱熹以外,对理学有所研究或别具特色观点的有胡宏、张栻、吕祖谦和朱熹的后学黄榦、陈淳和真德秀等,他们均属程朱学派。程朱学派之外事功派陈亮和心学派陆九渊对程朱理学亦各有评论。
① “万物皆性所有” 论。这是胡宏提出的以“性”为“本”的世界观。胡宏(1106—1161),字仁仲,号五峰。福建崇安人。为其学生张栻奠基的湖湘学派的先导。主要著作有《知言》、《释疑孟》等。他以“性”本代替程朱的“理”本。说“大哉性乎:万理具焉,天地由此而立矣”。“万物皆性所有也。”(《知言·一气》)“非性无物,非气无形。性,其气之本乎!”(《知言·事物》)又说性“论其体,则浑沦乎天地,博浃于万物,虽圣人,无得而名焉。论其生,则散而万殊,善恶吉凶百行俱载。”且为“万化之原”(《释疑孟·辨》)。认为“性”是天地万物之根本,它具万理,立天地,主形器,生万物,为气之本,包括人事善恶吉凶各种事物无不具存他所说的这个 “性”。那末,他所说的这个“性”是什么呢?“形而上者谓之性,形而下者谓之物” ( 《释疑孟·辨》)。这里,性与形而下的物对言,作为形而上之“性”,它与程朱说气是形而下者,理为形而上者一样,同为脱离有形质之物的抽象。那末,胡宏此“性”与程朱的“理”有无区别呢?他回答说,他的“性”是“天命之全体”(《知言·一气》),而“万物不同理”(《知言·义理》)。就是说,性是理的整体、全局;理只是性的个别、局部。他的这一观点,可名之“性一理殊”,虽与程朱的“理一分殊”提法有差别,但就其思想渊源来说,是程颐的“天下无性外之物”(《二程集·遗书十八》)和朱熹的“太极是性”是“理之全体”(《朱子语类》卷九十四),性先气而有观点的发挥,并未从根本上离开理学。胡宏从“性”本论出发,提出与程朱“心统性情”论有所不同的“性体心用”说,认为性是本体,是根本,第一位的。心是性的作用、体现,为性所派生,属第二位的。这样,他就不但不承认“理”是世界的根本,而且把“心”也排除在世界的根本之外,把“性”置于“理”和“心”之上,只有这个为理之全体的性才是世界的根本。 胡宏对构成程朱理学重要组成部分理欲对立论亦有所修正,提出著名的命题“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同行而异情。”(转引自朱熹《胡子知言疑义》)。认为“于天理中拣别得人欲,对于人欲中便见得天理”(同上),不认为理欲不两立,而是一致的,理在欲中,欲中有理,相互存在。胡宏还吸取改造了张载某些观点,不承认世界有绝对的“无”,说“生聚而可见则为有,死散而不可见则为无”(《知言·阴阳》),批判老子以无为本是“陋说”。在名实关系上,认为“有实而后有名者也”(《知言·汉文》)。在道与物关系上说:“道不能无物自道,物不能无道而自物。”(《知言·修身》)这些论述只是提出了合理的命题,并未离开程朱理学根本立场,如他说:“道之有物,犹风之有动,犹水之有流”(同上),似不离物言道, 但道被说成是实物的水和风, 物却为流与动,还是认道决定物。虽不承认世上有绝对的“无”,其“有”指的还是性; 其决定“名”的 “实”也是“性”。可见,提法形式上有合理性,内容方面,虽与程朱有离异倾向而从根本上说是一致的。
②理、性、心“体同取异”论。这是张栻提出的修正和调和“理”、“性”、“心”的命题。张栻(1133—1180),字敬夫,号南轩,绵竹(今四川广汉)人。曾从学胡宏,与朱熹往来讲学,互有影响。长期居湖南衡山讲学,为理学湖湘学派奠基者。主要著作有《孟子说》、《论语解》、《南轩文集》。
张栻学宗二程。在理事(气)关系方面,他遵循洛学理本观,说“有是理则有是事,有是物”(《孟子说》卷四),“事事物物皆有所以然,其所以然者,天之理也”(同上书,卷六),理成了事物存在的根据。又说:“世有先后,理无古今”(同上书,卷五),理超时间存在。这是对二程“理在事先”的阐发。又说“太极动二气形,二气形而万物化生。” (《南轩文集·存斋记》)太极动而形成阴阳,然后化生万物。此“太极”正是上述之理或“所以然”,实际上也把太极看成最高的理,与朱熹也无二致。
但张栻又提出理、性、心“同体异取”论,把天、性、心说成均是“理”的不同方面的表现:“理之自然谓之天,命于人为性,主于性为心。天也,性也,心也,所取则异而体则同。”(《孟子说》卷七)这与二程的“天者理”、“性即理”,和程颢“心是理”也是一致的,略有差异的是张栻说 “心”与 “理”、“性”、“天”均 “体同”,只是表现方面不同,所谓“体同”,即同以理为体,其实质无异。这样,就把“心”与“理”衔接起来了,比程颢进一步把理与心联结在一起,开辟了一条通往心学的蹊径。在此基础上,张栻提出“心”是“贯万事统万理而为万物之主宰者”(《南轩文集·敬斋记》)。此论又与程朱之说同中有异。朱熹说“心固是主宰意底,然所谓主宰者即是理也”,认为心只是有主宰性,而且这主宰性仅限“统性、情”二者。张栻却认心为主宰者且统贯万事万理。比程朱的“心”地位高,作用也大多了。又说“致知所以明心是也”(同上),把“心”看成认识的对象。在知行关系上,他一方面遵信“知常 (行)先”说,同时又强调知行“两者工夫互发明”(同上书,《寄周子充尚书》),强调知、行互发的同时而又偏重行的方面,略与程朱有不同。在义利、理欲等问题上,张栻与程朱则无差异,均持对立论。清代史学家全祖望说“南轩似明道” (《宋元学案·南轩学案》),认为他宗奉洛学,偏重发挥的是程颢的观点。
③“心即道”论。这是吕祖谦提出调和朱(熹)陆(九渊)的命题。吕祖谦(1137—1181),字伯恭,号东莱,婺州(今浙江金华)人,金华学派(又称婺学)创始人。主要著作有《东莱左氏博议》、《易说》等。
吕祖谦视程朱的“理”和陆九渊的“心”同为最高范畴。他一方面把 “理”推到至高无上地位,说“命者,正理也”(《增修东莱书说》。卷七)认理为“天命”。又说“理之在天下,犹元气之在万物也”。理存在具有普遍性,封建伦理孝、忠、友、义、敬等均为“理”的体现。理还是“与乾坤同流不息”,“不可灭”(《东莱左氏博议》卷一),是永恒存在的。这是从时间、空间存在形式肯定理的最高地位,与程朱观点是一致的。另一方面,又提出“心即道(理)”,说“心之与道,岂有彼此之可待乎!心外有道,非心也;道外有心,非道也。”(《东莱博议》卷二),心与道合一,这种合道为一的心,主宰着“天”、“气”,“心即天地,未尝有心外之天;心即神也,未尝有心外之神”(同上)。“气听命于心”“以心御气”(同上书,卷一)。这样,“心”又被置于世界的根本位置。在认识论方面,吕祖谦既接受程朱的 “即物穷理”,主张“应事涉物”,“实下存养工夫”(《东莱文集·与陈同甫》)。又赞成陆九渊的“明心”,强调“自存本心”和“反求诸己”(《左氏传说》卷十四)。对吕祖谦理论特点,南宋末黄震(1213—1280)《黄氏日钞》中评论说: “晦翁与先生 (吕祖谦)同心者,先生辩诘不少恕,象山与晦翁异论者,先生容下之不少忤。”点到了其调和折中朱陆之要害。
④道有体有用论。这是黄榦为阐发朱熹的理本论提出的命题。黄榦(1152—1221),字直卿,号勉斋。福建闽县人。朱熹的学生(后又为门婿)。主要著作有 《勉斋文集》、《中庸总论》等。
黄榦运用程朱的“理一分殊”观点从体用方面解释“道”(理)。说世界本体是道,天地万物是道的表现和作用。“道之在天下,一体一用而已。体则一本,用则万殊。一本者,天命之性;万殊者,率性之道。”(《勉斋文集·中庸总说序》)道是体,天地万物是道这一“本”之分殊,也即天地万物为道所派生。这正是对朱熹的理本论的阐发。然而黄榦正是在运用体用这对范畴分析理气关系时,却偏离了师说。根据体用一致的原则,则道气不相离,道不在气先。所以他说“一阴一阳之谓道,道何尝在一(气)之先”,“易有太极,易即阴阳也,太极何尝在阴阳之先”(同上书,《复杨志仁》)。又说“有此等物便有此等当然之则” (同上书,《复叶味道》)。这与朱熹的 “理在气先”,“道在器先”的观点是相背的,却与气本论一致。
⑤心有体有用论。这是朱熹的另一学生陈淳提出的命题。陈淳(1153—1217),字安卿,号北溪。龙溪(今福建漳州)人。所著《北溪字义》,是我国最早一部理学概念范畴书。
陈淳为阐发朱熹的理本论,曾说理是万化之枢纽、主宰。“二气流行,万古生生不息,……必有主宰者,曰理是也。理在其中,为之枢纽,故大化流行,生生未尝止息”(《北溪字义·命》)。理还是永恒不变的:“理字较实,理有确然不易底意。”“万古不易者,理也。”(同上书,《理》)但在理气关系上,又提出一些偏离朱熹的理本的观点,说 “理不外于气”,“理非有离乎气,只是就气上指出理不离于气而言耳”(同上书,《命》)。由此又正确论证了道器关系:“道不离乎物,……且如君臣有义,义底是道,君臣是器”(同上书,《道》)。在知行关系上,说知行“非截然二事”,强调知行互发,说“心之明则行愈达,而行之力则所知又益精全”(《严陵讲义·用功节目》)。这些都具有唯物论倾向而有悖于朱熹观点。他同时又提出“心有体用”论。说“心有体有用。具众理者其体,应万事者其用。不动者其体,感而遂通者其用”(同上书,《心》)。他指性为心体,情为心之用。即认为理是心之体。认理为心之体,这与“心即理”命题并无本质差别。还进而论“心”说:“此心之量极大,万理无所不包,万事无所不统”,“心虽不过方寸,然万化皆从此出,正是源头处” (同上),把“心”说成包万理万事,是万化的发源处,这又有心本论倾向,与朱熹的理本论不完全一致。
⑥理物、道器不相离和心“与天地同量”论。这是南宋末真德秀提出具有调和理学和心学倾向的命题。真德秀(1178—1235),字景元,号西山。福建浦城人。曾师事朱熹学生詹体仁。主要著作有《西山文集》、《四书集编》、《心经》。其《大学衍义》历来为各代帝王重视,影响较大。
真德秀思想以程朱为宗,又以陆九渊心学修正理学。
真德秀沿袭朱熹的观点,说太极“穷天下之可尊可贵”(《论语集编》),即认“理”为最高范畴。又说这个太极是“浑然全体之理,无声臭之可言,无形象之可言”(《孟子集编》)。还说理的内容就是仁义礼智信。这些观点表明他是程朱理学信徒。但他也有两种偏离理本论的倾向:其一是说“理未尝离乎物之中”。“盖盈天地之间者莫非物,而人也,物也,事亦物也。有此物则有此理,是所谓则也。” (《大学衍义》卷一)又肯定“理在器中”,“天下未尝有无理之器,无器之理,”批判舍器求理是佛老异端“空虚之见”(《西山文集·问答》)。还进一步解释“物”说:“衣食作息,视听举履,皆物也。”(同上)把人们的生活、生产活动和接触外界,认识实践都看作“物”,此“物”显然有客观存在之义。“有此物则有此理”的反命题应是无此物则无此理,不承认有超越事物之理,这与程朱的“理”是不一致的。在向气本论倾斜的同时,他又大力膨胀“心”的作用,说“心”“与天地同量”,“全具天地之理”,“无所不可,以至覆冒四海,惠利百世”。万物皆由“心”生,“凡天下至微之物,皆有个心,发生皆由此出。缘由禀受之初,皆得天地发生之心,故心无不能发生也。一物有一心,自心中生意,又成无限物”(同上)。把“心”置于世界根本位置,与陆九渊之论如出一辙。
⑦陈亮对朱熹关于王霸、理欲、义利观的批判。陈亮批判朱熹历史观和理欲、义利对立论。陈亮(1143—1193),字同甫,号龙川。婺州永康(今属浙江)人。事功派永康学派代表,主要著作编有《陈亮集》)。
朱熹认为三代是天理盛行,其政是王道;三代以下人欲横流,以智力把持天下,所行的是霸道。由此断言义利亦对立。陈亮批判这些观点说:“近世诸儒谓三代专以天理行,汉唐专以人欲行,其间与天理暗合者,是以亦能久长。信斯言也,千百年之间,天地亦是架漏过时,而人心亦是牵补度日,万物何以阜藩而道何以常存乎! 故亮以为汉唐之君本领非大洪大开廓,故能以其国与天地并立,而人物赖以生息。”(《陈亮集·又甲辰秋与朱元晦祕秘书》)陈亮所持的是历史进化论,批判朱熹的历史退倒论。陈亮又说理欲并不对立,“耳之于声也,目之于色也,性也,有命焉。出于性,则人之所欲也;委于命,则必有制之者不可违也”(同上书,《问答下》)。欲既出人性,受必然性制约,是不可违背的,因此禁欲革欲就违背人性,当然不合理。又批判朱熹义利、王霸对立论说:“诸儒自处曰义曰王,汉唐做得成曰利曰霸,一头自如此说,一头自如此做,说得甚好,做得亦不恶;如此都是义利双行,王霸并用。”(同上书,《甲辰秋与朱元晦祕书》)陈亮虽然没有明确说“义”、“理”为“利”、“欲”所决定,但他视人们的物质利益和生活需要为主要的、基本的,显然是以唯物论观点批判朱熹理学。
⑧陆九渊对朱熹“无极而太极”的解释和“即物穷理”的争辩。陆九渊 (1139—1193),字子静,号存斋、象山。心学发轫人。著作编有《陆九渊集》。他们曾在江西铅山鹅湖当面进行过辩论关于“无极而太极”和 “为学之方” 的问题。朱熹解释周敦颐的“无极而太极”为无形而有理,“太极”是最高的理,实有;“无极”是形容理无形迹。“不言无极,则太极同于一物,而不足为万化根本,不言太极,则无极沦于空寂,而不能为万化根本”(《陆九渊集附录·朱熹答陆九渊书》)。陆九渊则认为,《周易》一书只言“太极”,儒家任何经典未言 “无极”,“无极” 出自《老子》。在“太极”之上再加“无极”,是“叠床之床”,“架屋下之屋”。还批判朱熹的“理”在“无极之前,阴阳之外,不属有无,不落方体,迥出常情,超出方外”,是源于“禅宗”(同上书,《与朱元晦》)。
对朱熹的“即物穷理”,陆九渊从“发明本心”、“尊德性”出发,批判朱熹“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是“支离”,他主张“直截”的 “易简工夫” (朱亨道《陆象山年谱》),这是他们在认识论方面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