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学·风雅正变
“风雅正变”之说,是战国时兴起的一种解释《诗经》音乐与诗体的学说,认为 《国风》与 《小雅》、《大雅》的作品随着时代发展,由于国家政治与社会风俗的变化,在音乐与诗体上都发生变化,产生“变风变雅”。其说比较完整的阐述,始见于《毛诗序》。《诗序》仍本着传统乐教与诗教的原则,以为“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这是“六义”的根据,也是《风》、《雅》正体正声的衡准。接着指出:“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这是“变风变雅”产生的原因与内涵界限。至于《颂》,皆产生于太平盛世,无“变”之说。汉儒以及后来儒家学者大多以此说《诗》。东汉郑玄作《诗谱》,发挥《诗序》的观点,并进一步排比《风》、《雅》、《颂》所隶属的周代各朝天子及诸侯国君的谱系世次,说明时间上下,旁及地理位置,风土人情,来规定诗篇的正变内涵。具体地说,就是《诗谱序》所说的自周之先王以及成王、周公,皆为太平盛世,“《诗》风有《周南》、《召南》,雅有《鹿鸣》、《文王》之属; 及成王、周公致太平,制礼作乐,而有颂声兴焉,盛之至也”,这些都是“诗之正经”。此后政治逐渐败坏,至于东周春秋,“众国纷然,刺怨相寻”,“五霸之末,上无天子,下无方伯”,“故孔子录懿王、夷王时诗,迄于陈灵公淫乱之事,谓之 ‘变风’ ‘变雅’”。
《毛诗序》区分美刺,又言正变,从而构成以政教解《诗》的理论。孔颖达《正义》说: “《诗》之《风》、《雅》,有正有变……至于王道衰,礼义废而不行,政教施之失所,遂使诸侯国国异政,家家殊俗。诗人见善则美,见恶则刺之,而变风变雅作矣。”但是盛世未必无怨无刺,衰世亦未必无美无善,以时代先后定盛衰,以社会盛衰定美刺正变,常常僵化牵强,难免谬误。如《召南·小星》,本奉使言劳、怨诉不公之诗,但因《召南》按《毛诗序》说法是“正始之道,王化之基”的“正风”,故其小序仍说它是“惠及下也。夫人无妒忌之行,惠及贱妾,进御于君”的“美诗”。此后说诗者递相承袭,皆以国家之治乱、诗篇之美刺作为判定正变的标准,又以正变之区分机械限定诗篇的美刺内容,如此循环往复,颇多方枘圆凿之说,故后人往往对《诗》中何者为正、何者为变争议不休。
诗来自乐,诗教来自乐教,因而论《诗》及诗教自当从乐与诗两方面立说,“风雅正变”也不例外。按照儒家理论,宫商角徵羽五声分别为君、臣、民、事、物,“凡声浊者尊,清者卑”(《乐记》郑注),各有所为,不能混乱。孔子“审声以知音”,使风雅各反于正,便是风雅正声。其混乱者斥为 “靡靡之音”、“亡国之音”,即后来所谓 “变风变雅”之类。所以“风”、“雅”、“颂”的分类,除了从政教得失、诗人的美刺内容与倾向来分别诗体正变外,本来还包括有从声音乐调上判别正变的理论准则。
唐代孔颖达等《毛诗正义》在解释“风雅正变”时,据乐音与诗体结合的原理而进一步认为,“风”、“雅”、“颂”的乐音定型规范以后就不再变化,“变”的只是诗体即诗歌的政教内容。他解释“变雅”时说《雅》分为二,是因天子之政有大事、有小事,“诗人歌其大事,制为大体,述其小事,制为小体”,明确提出“诗体”据政事内容而定。而“诗体既定,乐音既成”以后,等到“王政既衰,变雅兼作”时,“取《大雅》之音,歌其政事之变者,谓之 ‘变大雅’,取其《小雅》之音,歌其政事之变者,谓之‘变小雅’”。认为大小雅的变体只是诗歌政事内容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在音乐曲调上仍沿用旧声,并无改变。也就是说,“变风变雅”是用原有的正声雅乐谱唱了衰世的歌词,诗体变了,乐音依旧。因而引起后人的非议。
宋人戴埴认为:“乐有正声,必有变声。……乐与政通,谓无关于政,固不可。悉以政事解之,则有不可解者。今之乐章,至不足道,犹有正调、转调、大曲、小曲之异。《风》、《雅》、《颂》欲被之弦歌,播之金石,安得不别其声之小大正变哉!”(《鼠璞·十五国风二雅三颂》)其说专从乐音正变立论,确乎攻击了孔疏“乐音不变”说的要害,因为儒家素有审音知乐知政的传统学说。认为如果五音混乱,“迭相陵,谓之慢,如此则国之灭亡无日矣”(《礼记·乐记》),则“变风变雅”理当在音乐上也有所变化。但戴说正面论证未足,仍然是一种理论的推断。
“风雅正变”说,是汉人据 《毛诗序》对 《诗经》的一种解释。按照这一理论,来概括诗篇大意的《毛诗》小序,多与诗篇内容不合。故宋人起来怀疑汉代经说时,对《诗序》和“风雅正变说”作了重点攻击。许多人认为根本就不应分什么正变,如署名郑樵的《六经奥论》认为,说《风》诗分正变,还勉强可以,但“二南”中也有刺诗,十三《国风》中也有美诗,不能一概而论;若《雅》诗则只有大小之分,没有正变之别。他认为“正变之言,不出于夫子而出于 《序》,未可信也”。程大昌 《诗论》则说,《诗序》本已下了定义说“雅者正也”,“则《雅》宜无不正矣。已而觉有文武焉,有幽厉焉,则又自 ‘正’而变为 ‘政’,自 ‘政’而变为 ‘大小废兴’,其自相矛盾类如此”。他们的说法,的确捏住了“正变”之说自相矛盾的痛处。但也不是所有的宋代学者都反对“正变”之说,如朱熹的三传弟子王柏,曾作《诗疑》,勇于攻《序》,勇于疑《经》,却相信“正变”之说,屡以“正风正雅”为周公时诗,“变风变雅”为周公以后之诗,而怀疑今本《诗经》的次序已有窜乱,要重新删改厘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