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晋文化·根深而叶茂的山西戏曲文化·中国北方戏曲文化的摇篮
到了宋金元时代,山西地区、主要是晋南地区,由于具备有利的文化地理环境和历史悠久的乐舞文化传统,于是,在当时特定的社会政治背景下,为诸种表演艺术融合为戏曲艺术提供了适宜的土壤,从而成为中国戏曲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中国北方戏曲文化的摇篮。
山西晋南地区古称河东。这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自然条件优越,是中国古代文明起源的中心区域,历史文化源远而流长。从地理位置上讲,它“东连上党,西略黄河,南通汴洛,北阻晋阳”(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具有重要战略意义,是古代兵家必争之地,“自古天下有事争雄于河山之会者,未有不以河东为噤喉者也”(同上)。同时,河东在地理上也为商业贸易提供了便利的交通条件,是历代商贾贩运货物的重要通道,也使各种表演艺术随着商业通道而得以广泛传播。在宋金元时代特定的社会政治背景下,这里又是经济文化比较繁荣的地区。当南宋与金对峙时,战争在陕西、河南、山东、安徽、江苏一线反复进行,而晋南地区逐渐稳定了秩序,生产得到恢复,“家给人足,仓廪有余”(《金史·世宗本纪》),“户口殷繁充实”(宇文昭《大金国志》卷一八),经济文化已经兴盛起来。在这种条件下,戏曲艺人便结合当地的习俗,利用节假日、家寿日、社日、祭日等各种时机,走乡串户,以艺博食,并传艺授徒,在民众中广泛地传播戏曲表演艺术。到了元代,这里又被划归中书省,属于“腹里”地区,社会稳定,经济繁荣,从而为促进各种艺术向前发展,推动戏曲艺术走向成熟,创造了有利的客观环境。在当时,一些与戏曲文化关系密切的事业首先获得了发展,更有力地推动着晋南地区的戏曲艺术走向成熟。比如,当地遭受战争破坏的庙宇大都得到修复,并陆续重建了一批新庙宇。这些庙宇成为戏曲演出活动的主要场所。又如,印刷、造纸业获得高度发展。当时的平阳府(今临汾市)曾是金代四大刻书中心之一,政府在这里设有管理民营书房和书馆的专门机构“经籍所”。当时流传着“平阳府,有书籍”(《金史·地理志》)的说法,便是当地印刷业繁荣的写照,这种繁荣局面一直延续到元代。造纸业是印刷业发展的前提条件,当时,稷山县的竹纸和平阳府的白麻纸,都是闻名遐迩的极佳印书材料。印刷业的繁荣,为戏曲艺术的普及和戏曲文化的传播,提供了极大的方便。由于这些因素,使得当时的平阳府成为书坊林立、人文荟萃的全国文化中心。晋南地区的戏曲艺术,便是在这样有利的客观环境下,一步步走向成熟并日益繁荣起来了。
在戏曲艺术成熟和繁荣过程中,“诸宫调”这一艺术形式的出现有着重要意义,它直接促成了元杂剧的诞生,可以说是元杂剧出现的先声。它是多种宫调的组合体,可以运用不同宫调中的曲牌演唱长篇故事,有说有唱,以唱为主,因而便于更好地表现人物形象。诸宫调是北宋末年的泽州(今晋城市)人孔三传在京都汴梁城(今开封市)首创的。“泽州孔三传著,首创诸宫调古传,士大夫皆能诵之”(王灼《碧鸡漫志》卷二)。孔三传是一位既能编又能演的艺人,能够“编成传奇灵怪,入曲说唱”(《梦梁录》卷二十),他可能是在家乡民间艺术薰陶下成长起来,而后进入汴梁城的。他在汴梁创造了诸宫调这一新的艺术形式,为士大夫所喜爱,“皆能诵之”,他也因此而享誉京城,被载入孟元志编的《东京梦华录》。从此,诸宫调便广泛流传开来,尤其是在金人统治下的北方地区获得了很大发展。早期诸宫调已失传,现存的两部金代诸宫调传本,一是不知作者姓名的《刘知远诸宫调》,写的是山西孝义人刘知远还乡的故事;二是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是写发生在蒲州普救寺(今属永济市)的故事,作品中大量使用了晋南方言,作者很可能是山西籍人,至少长期生活在这里。这部作品,首尾衔接,故事完整,篇幅最长,为王实甫创作元杂剧《西厢记》提供了蓝本,直接促成了元杂剧诞生。
在诸宫调广为流传的同时,山西地区以“傩文化”为主要内容的民间傩戏,锣鼓杂戏、赛戏等表演形式的活跃,也对戏曲艺术走向成熟产生了巨大影响。“傩”是古人于年终腊月驱逐疫鬼、祁求来年和泰安康的仪式,与宗教祭祀有密切关系。我国有悠久的傩文化传统。最初是傩祭、傩礼,进而发展为傩舞、傩戏,不仅限于宫廷,而且遍及民间,连绵不绝,长盛不衰。宋代有《大傩舞图》,画着十二个戴有不同面具和奇异饰物的人物,手执帚、扇、斗、箕等舞具,曲折呼唤行进,以驱宅妖、墓鬼等,是一种古朴粗犷、健康风趣的舞蹈。在此基础上,再加入情节和唱词,便演化成了傩戏。在宋金元时代,山西地区的傩文化异常繁荣。如在曲沃县任庄村许姓家族中发现的《扇鼓神谱》,就是举行傩祭活动的演出底本,记载着傩祭活动的内容、形式和礼仪规范,其中,傩戏所演出的节目,已经带有戏曲艺术形成阶段的特点,是向戏曲艺术的过渡。锣鼓杂戏也是一种酬祭诸神的祭祀戏,演出前先要举行仪式,然后,装扮化妆好的演员在锣鼓唢呐引导下列队绕村一圈,再上庙敬神。如《乐毅伐齐》《关公战蚩尤》等历史故事和神话传说,都是锣鼓杂戏演出的剧目。赛戏也是由古老的祭祀酬神活动逐步发展为戏曲艺术的。它的演出有一套固定的程式。如在潞城县崇道乡南舍村发现的《迎神赛社礼节传簿四十曲宫调》抄本,即严格规定了在祭祀中供奉酒盏的程序,并按程序排列了上演的曲目和剧目,内容包括音乐、舞蹈、队戏、院本和杂剧等各种艺术门类,其中,院本和杂剧便是正式的戏曲艺术了。总之,山西民间傩文化的繁荣,为戏曲艺术的成熟形态元杂剧的诞生,提供了丰富的营养。
元杂剧作为成熟的戏曲艺术,前期活动中心是在晋南平阳地区,并影响到外省各地,为后期元杂剧在大都(今北京市)地区的繁荣奠定了基础。当时,以书坊林立、人文荟萃的平阳为中心,不仅涌现出一批著名的剧作家和创作群体,他们都曾创作了不朽的杂剧名篇;而且,戏剧表演空前活跃,不只是在州城府县,更广泛遍布于村社乡里,造就了如同忠都秀那样名垂后世的表演艺术家。正是这样,山西地区留下了在全国最为丰富的宋金元时代戏曲文物。
剧作家群体的出现,是元杂剧在山西地区高度繁荣的最有力说明。在整个元杂剧作家队伍中,属于平阳创作群体的即有关汉卿、石君宝、郑光祖等八人,仅次于后期元杂剧在大都的作家群;此外,山西中部还有由白朴、乔吉等人组成的创作群体,以及以西京(今大同市,辽金时称西京)人吴昌龄为代表的山西北部杂剧作家。可以看出,山西元杂剧作家的阵容十分强大。元杂剧作家中最负盛名的是关汉卿,白朴、马致远和郑光祖四人,称作“元曲四大家”,他们“均不失为第一流,其余曲家,均在四家范围内”(王国维《宋元戏曲考》)。值得注意的是,元曲四大家中,除马致远外均为山西籍人士。关汉卿祖籍解州(今属运城市),以后来到大都,他是元杂剧的奠基者,为元曲四大家之首,是元代戏曲界的一面旗帜。他一生创作杂剧六十六部,现完整流传下来的有十八部,是作品最丰的元杂剧作家。他的许多脍炙人口的剧作如《窦娥冤》《拜月亭》《望江亭》《单刀会》等,被改编成各种剧种的剧目,至今仍活跃在戏曲舞台上,对我国戏曲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白朴为隩州(今山西河曲县)人,是著名的爱情戏作家,他创作的十六种杂剧,大部分属于爱情戏,如已失传的《祝英台死嫁梁山伯》,是最早编成戏剧演出的“梁祝”故事,现存的《墙头马上》《梧桐雨》等,都曾深刻地影响了后世爱情戏的创作。郑光祖为平阳襄陵(今山西襄汾县)人,是后期元杂剧的重要作家,创作了十八种杂剧,其中,取材于传奇故事的爱情戏《倩女离魂》是他的代表作,它与关汉卿的《拜月记》,白朴的《墙头马上》、王实甫的《西厢记》并列为元杂剧四大爱情戏。总之,正是以关汉卿、白朴、郑光祖为代表的剧作家群体,通过他们的创作活动,把广为流传的民间戏曲艺术提炼、升华为成熟的戏曲艺术,才使得山西地区的元杂剧高度繁荣了起来。
与此同时,遍布于广大城乡的戏曲演出活动也空前高涨,不仅促进了戏曲艺术的交流、提高,而且造就了一批著名的戏曲表演艺术家。女演员忠都秀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她的演技曾轰动当时的戏曲舞台,至今还有她的演出形象留存于世,引起人们的高度关注。这就是洪洞县广胜寺的“忠都秀作场”壁画,壁画的上方题有“尧都见爱大行散乐忠都秀在此作场”横额,画面上是她和她的戏班正在进行演出的图象。这说明,忠都秀是在当时著名的戏曲之乡“尧都”平阳府深受人们喜爱和拥载的一位杰出表演艺术家。这幅壁画,为研究元代戏曲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证据,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此外,在万荣县孤山风伯雨师庙戏台的石柱顶部,还可以看到这样的题刻:“尧都大行散乐张德好在此作场”。说明以张德好为头牌演员的戏班,在当时的平阳府也是享有盛誉的。这些艺术家频繁的演出活动,对于元杂剧在山西地区的繁荣,起了重大的推动作用。
在这方面,山西地区居于全国首位的戏曲文物,更以大量丰富的事实反映了当时戏曲文化的繁荣景象。山西是保存宋金元时代戏曲文物最多的地区,如舞台建筑、绘画雕刻、碑铭题记、传抄或版印的剧本或资料,以及各种墓葬遗物等,内容极其丰富。拿舞台建筑来说,目前山西保存着元明清时代的戏曲舞台总计两千八百八十六座,其中元代戏台六座,大部分分布在古平阳地区,其余为明清戏台,几乎遍布全省各地。从全国现存元代戏台实物上看,今临汾市魏村牛王庙戏台建筑时间最早,翼城县午池村乔泽庙戏台面积最大。如此为数众多的戏曲舞台大量分布于村社乡里,可以想见,山西地区的戏曲文化曾经是何等普及、何等繁盛了!
明清舞台建筑的大量出现表明,在这期间,山西地区的戏曲演出活动更加普及,更加繁盛了。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孕育出了以蒲州梆子(即蒲剧,又称南路梆子)、中路梆子(即晋剧)、北路梆子、上党梆子等“山西四大梆子戏”为中心的多种地方戏曲,并影响到外省一些地方剧种的形成和发展。
由此可见,山西不仅有历史悠久的乐舞文化传统,而且又在宋金元时代促成了中国戏曲艺术的诞生,由此成为中国北方戏曲文化的摇篮,并在明清和近代一直是我国戏曲艺术活动的重要地区。所以,山西的戏曲文化可谓根深叶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