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文化·吴越浓厚的经商传统·商品经济发达给江南的影响
商品经济的发达,给江南人的观念、习俗也带来了一系列的变化。
首先是冲击了传统的“重本抑末”、“贵义贱利”观念。这场“革命”是由农村发展到城市的。太湖流域农民,向来以稻作生产为主,兼治蚕桑等副业。后来,发现植桑养蚕收成比种稻谷好,于是纷纷弃田种地。接着,一部分头脑更灵活的农民,发现流通比生产更易赚钱,便又开始经商,或搞收购批发,或搞加工,或搞“三产”。明中叶松江学者何
良俊说得很形象:“昔日逐末之人尚少,今去农而改业为工商者,三倍于前矣”(《四友斋丛说》卷十三)。苏州人“生十七、八,即挟资出商楚、卫、齐、鲁,靡远不到,有数年不归者”。(崇祯《吴县志》卷十)晚明科举竞争的激烈,经商赚钱的容易,也使一批读书人、缙绅士大夫热衷于走“黑道”,不再羞于言利。如“吴中缙绅士夫,多以货殖为急”(黄省曾《吴风录》)。这样,江南经商之风蔚起。
“尚利民风薄,多金商贾尊”(乾隆《吴江县志》卷五十)。因商风的蔚起,随之而来的,是对商人的社会地位、作用以及人的社会地位、能力评判标准等发生的一系列变化。李贽公然宣称“商贾何所鄙之有?挟数万之资,经风涛之际,受辱于关吏,忍诟于市易,辛勤万状,所挟者重,所得者末”(《焚书》卷二)。不生活在商业发达地区,怎能讲出如此理解商人的话?黄宗羲因此提出“工商皆本”的观点。对人能力的评判,也往往从赚钱多少出发,“全视所获多少为贤、不肖,而爱憎焉”(蔡羽《辽阳海神传》)。会赚钱便是能干,否则便是无用之辈,以致经商者不赚到钱不敢回家。宁波人至今仍用这种眼光看人。因经商好赚钱,能发家致富;而读书如考不中举人、进士、做不了官,便发不了财,随之对读书人也带来了压力。袁宏道有一首诗很形象:“海洋多贾人,纤啬绕积聚。握算不十年,丰于大盈库。富也而可求,执鞭所忻慕。金口亲传宣,语在述而处。师与商孰贤?赐与回谁富?多少穷乌纱,皆被子曰误”(《袁中郎先生全集》卷二《梦中题尊经阁、醒后述之博笑》)。
其三,商人的生活态度、价值观念也冲击了晚明的社会风气。商人的特点,辛苦赚钱,及时行乐,“内实空虚而外事奢侈,衣服屋宇,穷极华丽;饮食器皿,备求工巧;俳优伎乐,醉舞酣歌;宴会嬉游,殆无虚日”。商人的观念影响到一般市民,进而影响整个社会。使得晚明以后江南社会的风尚由朴素俭约走向奢侈靡华。当时人公认,“吴俗奢靡为天下之最,暴殄天物而不知返”(龚炜《巢林笔谈》卷五)。这集中体现在吃、穿上面,追求“华筵”、“华服”。富人请客,必备山珍海味,动辄几十只菜,且讲究烹调技术,一宴之费,常耗数月之食。以正德为界,江南人士的服饰一改布素而追求绮罗锦锈,颜色趋于华丽鲜艳,质地追求丝绸绫缎,式样追求夺异翻新。读书人“尽为女人红紫之服”,弄得李乐老人“昨日到城市,归来泪满襟”(《见闻杂记》卷十)。“士民竟以华服相夸耀,乡间妇女亦好为华服”(冒襄《影梅庵忆语》)。谁还装老成,仍穿布素衣服,就会被人耻笑,弄得“最尚俭朴”的云间范濂老人也只得“强服色衣”,“乃知习俗移人,贤者不免”(《云间据目抄》)。秦淮名妓的服装样式,领导着中国服饰的新潮流,“为世人所模仿”(余怀《板桥杂记》)。
其四,产生了奢侈促经济发展论。面对晚明江南这股滚滚而来的奢侈之风,一般思想观念保守的封建士人都持反对态度,清乾隆间,政府甚至下令禁止江南的奢侈之风。但吴越地区一些思想激进的人却持相反观点。如晚明上海人陆楫,就认为禁奢节财不足以使民富,奢侈反却可以促进经济的发达、工商业的繁荣。《蒹葭堂杂著摘抄》曰:“论治者欲禁奢,以为财节则民可与富也。噫!先正有言,天地生财,止有此数,彼有所损,则此有所益。吾未见奢之足以贫天下也。……予每博观天下大势,大抵其地奢则民必易为生;其地俭则其民必不易为生者也。何者?势使然也。今天下之财富在吴越,吴俗之奢,莫盛于苏杭之民,有不耕寸土而口食膏梁,不操一杼而身衣文绣者,不知其几何也。盖俗奢而逐末者众也。只以苏杭之湖山言之,其居人按时而游,游必画舫肩舆,珍羞良酝,歌舞而行,可谓奢矣,而不知舆夫舟子、歌童舞妓,仰湖山而待爨者不知其几。故曰,彼有所损,则此有所益。…若今宁绍金衢之俗,最早能俭,俭则宜其民之富也。而彼诸郡之民,至不能自给,半游食于四方,凡以其俗俭而民不能以相济也。要之,先富而后奢,先贫而后俭,奢俭之风,起于俗之贫富。虽圣王复起,欲禁吴越之奢难矣。…长民者因俗以好沾,则上不劳而下不扰,欲徒禁奢可乎?鸣乎!此可与智者道也。”陆楫的话很有道理,的确,我们看问题应辩证、全面。奢侈是表象,它说明经济的发达,穷不可能产生奢侈。消费能促进生产、流通行业,更能促进服务行业,“有千万之奢华,即有千万人之生理,若欲变千万人之奢华而返于淳,必将使千万人之生理亦几乎于绝”(顾公燮《消夏闲记摘抄》)。这种奢俭论,只有在商品经济发达地区才会产生。
其五,反映了商品经济发达地区的商人思想。商品经济的发展,使社会对商人和工商业作用等的看法发生变化,那么,商人自身又是如何想的呢?商人是从农民等阶级中分离出来重新组成的一个群体。由于出身成份的不同,他们的思想观念自然不完全相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身上仍有不少的封建思想烙印。他们是在封建社会母体中诞生的一个阶级,而中国封建社会是个官本位社会,是个儒学化社会。“四民之业,惟士为高”,贱利贵义,这种思想影响到每个角落的中国人,商人也不例外。明清时期,会做生意的人,必定是会“做人”的商人。他们的经验是用“儒行”磨砺自己。他们认为:“夫商与士异术而同心,故善商者,处货物之场而修高明之行,是故虽利而不污”(李梦阳《李空同先生集》卷四十四)。宁波十七房郑氏商业家族的信条是“处己也朴毋华,待人也厚毋薄”,或者说“俭于尔身,毋俭于德”(光绪《澥浦郑氏宗谱》卷首《清诰赠资政大夫布政使司经历浦山郑君墓志铭》)。故十七房郑氏“积德”观念很浓,“自奉甚约而性好施与”,“既积既散,好礼且仁”。他们十分热衷于公益事业,“凡有公事,无不勇于有为”(同上宗谱卷首《清例授修职郎国桢公传》)。碰上赈荒、输饷、修桥梁、平道路等活动,十七房商业家族必积极参加。对本宗族的穷人、孤寡之人,照顾也很周到,甚至搞“按需分配”。由于他们如此热衷做好事,故外界对十七房郑氏的评价相当高。十七房郑氏的另一活动是买官爵。他们凭财力,捐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官爵,最高的是正二品的资政大夫。然后,凭爵位、财力,建造了豪华气派的十七房。有钱又有势,好不威风。十七房商人的第三项活动是提倡读书,和士打交通。十七房郑氏读书风也很浓,该家族的私塾,到解放前还很有名。这个家族也出了不少读书、做官之人。而那些中途弃贾学贾的人,发财以后,仍喜看书,结交文友,如郑勋,徐时栋等名人即和他交往密切。亦贾亦儒,儒商结合,这也是中国封建商人的一大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