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唐]陈子昂》原文与赏析

[唐]陈子昂



龙种生南岳,孤翠郁亭亭。

峰岭上崇崒,烟雨下微冥。

夜闻鼯鼠叫,昼聒泉壑声。

春风正淡荡,白露已清冷。

哀响激金奏,密色滋玉英。

岁寒霜雪苦,含彩独青青。

岂不厌凝冽,羞比春木荣。

春木有荣歇,此节无凋零。

始愿与金石,终古保坚贞。

不意伶伦子,吹之学凤鸣。

遂偶云和瑟,张乐奏天庭。

妙曲方千变,箫韶亦九成。

信蒙雕斫美,常愿事仙灵。

驱驰翠虬驾,伊郁紫鸾笙。

结交赢台女,吟弄升天行。

携手登白日,远游戏赤城。

低昂玄鹤舞,断续彩云生。

永随众仙去,三山游玉京。



竹,因修直有节,寒来不凋,而常为文人墨客用以比喻孤傲正直、不畏强暴之士。这首修竹,通篇写竹,实际上就是以竹自比,借咏竹来抒怀明志,吐露心迹,表明节操。

诗至“终古”句,分为前后两半。前半作现实主义实写,但实中寓虚,时时不忘明理言志;后半作浪漫主义畅想,却虚中有实,处处皆见济世心切。

诗人写竹而不泥于竹,处处注意与自己处境、心志、品性相贴合,笔法空灵跳脱:“龙种生南岳,孤翠郁亭亭”,此二句是说质地纯美高贵的修竹,生长在南岳,尽管形单影只,但却枝叶繁茂,亭亭如盖,高标空上。这实际上是比喻诗人自己的高洁拔群,不同凡俗。而就是这样纯美的修竹,却令人惋惜地处在一个“峰岭上崇崒,烟雨下微冥。夜闻鼯鼠叫,昼聒泉壑声”,上面是峰岭险峻,下面是烟雨溟濛,晚上鼯鼠声聒噪,白天泉壑声嘈杂的环境里。这就透现出诗人当时处境的困苦艰难,心情的抑郁苦闷。不仅如此,“春风正淡荡,白露已清冷”,季节倏迁,寒日骤至,这修竹还要经受奇寒的严峻考验,经受自然界霜雪的洗礼。然而,在冬的淫威下,修竹“哀响激金奏,密色滋玉英”,以簌簌的叶声激荡着冬的沉闷,以浓浓的翠色映衬着雪的单调。终于经过了“岁寒霜雪”的最艰难的时刻,修竹“含彩独青青”,在春木俱凋中,保持住了青翠的本色。修竹历霜雪而翠色不改,显然是诗人在困窘艰难中不改素志,不随流俗,保持人格高尚、品格高洁的真实写照。接着诗人由修竹与春木荣衰之理迥异而进入深层的哲理思辩之中:“岂不厌凝冽,羞比春木荣。春木有荣歇,此节无凋零”,怎么不憎厌霜雪之苦呢?但在桃李芬芳的春日,又耻于与暂得一时荣的春木相比,因为春木荣衰有时,而修竹却无凋零之忧。“岂不”与“羞比”,反问之中,取舍分明:与春木比荣,修竹不取,“凝冽”虽可厌,但可鉴荣衰。这四句是实写之后对事理的剖析,是诗人理性思索的形象化表达。由此出发,诗人终于道出了心志所向:“始愿与金石,终古保坚贞”,做一个高风高节的人。

诗人在实写修竹、时理言志后,接着以“不意伶伦子,吹之学凤鸣”一转,将诗境由实境拉入虚境,开始作浪漫主义畅想。具有良材美德的修竹,偶然被黄帝的乐师伶伦发现可奏凤鸣之声,“遂偶云和瑟,张乐奏天庭。妙曲方千变,箫韶亦九成”,而被加工制成了乐器,在“天庭”吹奏起千变万化的“妙曲”。“遂偶”四句,正是诗人向往踏上仕途,为最高统治阶级赏识、器重心态的形象描绘。修竹以自己质地纯美,“雕斫”精美而生“事仙灵”之宏愿,正反映了诗人希望自己的横溢之才、远大之志能为明君所看重,以重任相委,肆才骋志于“天庭”的愿望。“驱驰”十句是修竹畅想得意于天庭的虚境的实写:在随仙人驾翠虬、升天行、登白日、戏赤城,游玉京,四处漫游时,修竹尽情地吹奏着使“玄鹤舞”、“彩云生”的神妙乐曲。这十句铺张扬厉的描写,极生动形象地表露了诗人期待有朝一日能往来于明君左右、“驱驰翠虬”、结交贤才、骋志朝廷的心迹。诗至此,修竹之风骨神采尽现而诗人之洁操宏志亦喻明。

此诗通篇因物喻志,借竹明节:竹节比人,人品似竹,竹人互衬,相得益彰,不愧为一首“骨气端详,音情顿挫”的“兴寄”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