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三首(其一)·[唐]顾况》原文与赏析

[唐]顾况

君不见担雪塞井空用力,炊砂作饭岂堪食?

一生肝胆向人尽,相识不如不相识。

冬青树上挂凌霄,岁晏花凋树不凋。

凡物各自有根本,种禾终不成豆苗。

行路难,行路难,何处是平道?

中心无事当富贵,今日看君颜色好。

《行路难》为乐府《杂曲歌辞》篇名。《乐府题解》说:“《行路难》备言世路艰难及离别悲伤之意。”顾况这首诗袭用乐府旧题,在慨叹世道险恶、人心叵测的同时,揭示出一个浅显而又深刻的道理:事物的运动、发展、变化都有其内在的客观规律性,非外力所能强求。

“君不见担雪塞井空用力,炊砂作饭岂堪食?”诗一开头,连用两个反诘句,指出凡不合事物本性的事,终将无所收获。积雪本来遇水即融,担雪填塞水井,无异于往井中添水,纵然耗尽心力也是枉然;炊砂煮石作为饭食,即使熬干东海之水,又岂能下咽?“担雪塞井”,“炊砂作饭”的荒谬是属于人们常识范围的,诗人以“君不见”来加重语气。可是,人们未必能够认识到,在复杂多变的社会人际交往过程中,许多人常常会做出类似“担雪塞开”、“炊砂作饭”一样徒劳无益的事情来。一生肝胆向人尽,相识不如不相识。出于善良的愿望和动机,对人披肝沥胆忠心耿耿,结果,满腔坦诚换得的却是尔虞我诈、以怨报德、翻云覆雨、落井下石;自以为觅得知音,倾注了一生的情谊,到头来还是形同路人,冷眼相向。这种现象在社会中并非鲜见,然而一般涉世未深的人往往不能窥破个中情形。一经诗人点破,读者便洞若观火,一目了然。顾况将人与人相知之难同“担雪塞井”之类相提并论,这或许是他目睹了社会上无数为追名逐利而由同气相求到反目成仇的事实之后发出的感慨,抑或是他自己在宦海沉浮的过程中感受到的切肤之痛。

“冬青树上挂凌霄,岁晏花凋树不凋。”“凌霄”,又名紫葳,是一种藤本植物,茎上生有向上攀援的气根。凌霄攀附着冬青树的枝干蜿蜒生长,抽出百尺长条,似乎要上干云霄,但一到年终岁阑、雪压霜欺之时,它便会枯萎凋零,并不能借助于冬青树凌寒不凋的特质而延长自己的生命。在此,诗人并非讥刺凌霄趋炎附势,而是借以说明万事万物都有其“根本”——一事物固有的区别于他事物的本质属性,违背了这一“根本”,任何努力都无济于事。正如凌霄寄生于冬青,无论它怎样纠结缠绕,终究不会像冬青一样常葆翠色;也即俗语所说:“种禾终不成豆苗。”物理如此,人事亦然。对于那些表面正经而心胸险峭、剑戟森森的伪善小人,善良的一厢情愿不啻为幼稚憨愚,欲以“一生肝胆向人尽”来换取他们的真心,结果只能是枉费心机,而且还会反受其害。诗中所用比喻大都属中性,不具主观褒贬色彩,这反映出诗人对人情世故的态度业已超腾出直接的情感反应阶段,而进入到较深刻的理性思索的层面。

最后部分,诗人无疑而问:“何处是平道?”人生之路充满坎坷,举步维艰,从来没有坦途通道。官场昏暗,人事纷争,荆棘遍布,暗礁丛生,个体生命的安全港湾,与其到外部世界去搏取,还不如退居内心去寻找。“中心无事当富贵,今日看君颜色好。”心境澄静,神清气爽,不为外物所扰,涤除烦恼,就足以抵得上荣华富贵了,又何必再汲汲于那些过眼云烟一样的功名利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