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
乘兴南游不戒严,九重谁省谏书函。
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
咏史是李商隐诗中主要题材之一。他的《咏史》一诗中有这样两句:“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把历史上成败兴衰的原因,归纳成勤俭和奢侈。由于历史的局限性,这一结论未免片面,但却是诗人观察了大量的历史事实而得出来的。基于这一结论,他的咏史之作着重揭露批判了许多奢侈荒淫的破国之君。隋炀帝杨广,在这类君主中可称首屈一指。诗人曾从多方面予以揭露: 《隋师东》写他的穷兵黩武,《隋宫守岁》写他的宫廷淫靡生活,而对他最最为人切齿的开凿汴河,南游江都,则写了两首《隋宫》。
杨广酷爱江都春色,又厌恶长途跋涉的劳顿,于是决意开凿千里汴河,制造大船,从洛阳由水路直抵江都。仅开凿汴河,据《开河记》记载,就直接间接动用了五百余万人力,河开成后,约折损二百五十万人。南行之时,舳舻千里,“锦帆到处,香闻十里”,其残虐奢靡十分惊人。
把这许多事实,这广阔的场面,全都容纳在一首小诗中,是困难的。诗人经过精心剪裁,用高度概括的手法,在这首诗中再现了其中主要场面。
首句从炀帝动游兴写起。杨广享乐至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想到江都的烟花三月,说去就去,所以说“乘兴南游”。杨广自以为至高无上,虽然当时全国到处揭竿起义,他却我行我素,毫不在意,所以说“不戒严”。次句是首句的补充。“九重”指天子所居之处。“省”省察,考虑。对杨广这种奢侈荒淫的行为,当时并非没有忠诤之臣加以谏阻,如崔民象、王爱仁等都曾上过谏书,可是这位一意孤行的暴君,毫不考虑,而且把他们全给杀了。这里,诗人用了一个反诘句,加强了揭露杨广本质的力量。如果把“谁”字改为“不”字,那就可能写一个昏庸之主,而不是写暴君了。
三、四句着重于南游时的奢侈。不论在正史里还是野史里,都只提到过“锦帆”,诗人就选择了这一典型的事物,加以点染生发。先把“锦”伸展为“宫锦”。“宫锦”是专供宫廷缝制衣饰的华丽丝织品。既然是“举国裁宫锦”,那么,在此之前,必然有举国织造宫锦的准备,自不待言。即此一端,已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春风”二字也含有深意。一方面杨广要赶在春日里南游江都,寻欢作乐,另一方面,春日正值农事繁忙季节,却要举国的劳动人民,抛下农事来为他荒淫享乐服务。剪裁宫锦,须用举国人力,其数量之多,可以想见。要这许多宫锦干什么呢?原来,除了用作船帆,连“障泥”也用上宫锦了。“障泥”,指垫在马鞍下的马鞯,因垂在两旁以挡泥土,故名。这两句是从“锦帆”推衍开来的,用了夸张的手法,却又合情合理,笔意十分酣畅。诗人的笔触,至此戛然而止。至于杨广其他淫靡的生活,以及他荒淫暴虐所招致的恶果,则尽在不言中,读者不难想象。此真有“神行官止”(见《庄子》)之妙。
用意在“举国”二字。“半作障泥半作帆”,寸丝不挂者,可胜道耶!(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卷十四)
极写其奢淫盘游之无度。借锦帆事点化得水陆绎骚,民不堪命之状,如在目前。(何焯《义门读书记》)
后二句微有风姿,前二句词直而意尽。(纪昀《点论李义山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