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刘禹锡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这是一首表面纪事、实则别有含意的政治讽刺诗。作于元和十年(815)三月,刘、柳等诸司马“去国十年同赴召”之时。据《资治通鉴》载: “王叔文之党坐谪官者,凡十年不量移,执政有怜其才欲渐进之者,悉召至京师;谏官争言其不可,上与武元衡亦恶之,三月乙酉,皆以为远州刺史,官虽进而地益远。永州司马柳宗元为柳州刺史,朗州司马刘禹锡为播州刺史。”孟棨《本事诗》说是由于刘禹锡作了这首诗所致,新、旧《唐书》都采用了这种说法。实际上,正如司马光《〈资治通鉴〉考异》所指出: “当时叔文之党,一切除远州刺史,不止禹锡一人,岂缘此诗!盖以此得播州恶处耳。”这分析是符合实际的。

本诗题为《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诸君子”,即永贞元年(805)和刘禹锡同时被贬而此次又同时被召回京的柳宗元、韩泰、韩晔、陈谏等人。首句“紫陌红尘”,明是写长安大道车马喧阗,川流不息,看花之人络绎不绝,热闹异常;实是以桃花喻权贵,写其气焰熏天,甚嚣尘上。“紫陌”,指京城繁华的街道。“红尘”,尘埃,此处含有纷纷扰扰的尘世之意。“拂面来”三字,明指尘土之飞扬,实则饱含着诗人满腔的不平与激愤。二句以“无人不道”四字来形容人们看花以后归途中的愉快心情,则桃花之繁荣美好,不用直接赞一词即可想象,从侧面渲染了桃花盛开之轰动一时;暗喻风云一时的达官贵人之猖狂骄纵,权倾朝野,亦可见世俗红尘中名利之徒趋炎附势、人云亦云、攀高结贵、如蝇逐臭的丑态。唐人酷爱牡丹,“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唐国史补》中)“轻薄逐水流”的桃花,本是不受人重视的。此番长安人之异乎寻常的审美情趣,显然另有政治原因。三句亮出地点“玄都观”,精辟地揭示了其中关键。道教乃是唐之国教,玄都观是道教庙宇,千树桃花偏偏开在玄都观内,其地位之煊赫可想而知。诗人在这里巧妙地将满朝新贵比作玄都观中的桃花,倍含轻蔑之意。这样着笔,就很自然地引出末句的慨叹。最后一句“尽是刘郎去后栽”,承接着“桃千树”而来,是这首诗的“诗眼”,桃花的比喻意义,全诗的讽刺意义,皆由这七字表现出来。诗人意味深长地告诉读者:我们去国十年,后栽的桃树都长大、开花了。其实那不可一世的满朝新贵,也不过象这众多吸引人的桃花一样,都是在我们被排挤出外之后提拔起来的罢了。诗人作此诗时已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与这些桃花式人物共事,看来是不太可能了。全诗至此,讥刺的主旨已锋芒毕露,无须隐晦,也不想隐晦了。

此诗一出,很快在长安传开,深深地触痛了保守派的神经,马上被看作是讥刺执政。唐宪宗李纯及当朝宰相武元衡表示“不悦”,刘禹锡再贬远州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刘尚书自屯田员外左迁朗州司马,凡十年始征还。方春,作《戏赠看花诸君子》……其诗一出,传于都下。有素嫉其名者,白于执政,又诬其有怨愤。他日见时宰,与坐,慰问甚厚。既辞,即曰: “近者新诗,未免为累,奈何?”不数日,出为连州刺史。(孟棨《本事诗》)

刘梦得自岭外召还,赋《看花》诗……讥刺并及君上矣。晚始得还,同辈零落殆尽……盖自德宗后,历顺、宪、穆、敬、文、武,宣凡八朝。暮年与裴白优游绿野堂,有“在人称晚达,于树比冬青”之句。又云: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其英迈之气,老而不衰如此。(瞿佑《归田诗话》卷上)

言花多而看花者众,犹新贵多而趋之者众也。栽桃者,道士也,以比栽新贵者执政也。自刘郎去后而新贵满朝矣。此诗语涉讥刺,执政见而恶之,复出为连州刺史。(王尧衢《古唐诗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