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
一陂春水绕花身,身影妖娆各占春。
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王安石在罢相退居江宁以后,由于政治上的失意,倾心向佛,寄情山水,感情趋于平和。但他并未完全忘怀政治,超然物外。诚如清人吴之振所说: “安石遣情世外,其悲壮即寓闲澹之中。”(《宋诗钞·临川诗钞序》)以此来评价王安石后期的一些体物言志、抒情写景的小诗,是十分中肯的。《北陂杏花》诗就充分体现了这一艺术特点。
诗的前两句勾勒出临水杏花的不落凡俗和神韵独绝的绰约风姿。一池春水,明净清澈,给临池开放的杏花提供了一个清幽飘逸的环境。在这里,春水犹如多情的少女,伸展柔软的双臂,将“花身”轻轻地缠绕。一个“绕”字,把水和花都人格化了,春水对杏花的钟情、卫护,多么富有情趣,杏花姿容的娇艳、高洁,也被映衬得十分迷人。然而,更令人倾倒的是,杏花与水中倒影相映生辉:岸上是花团锦簇,妖媚绝伦;水中是花影摇曳,百态千姿。这样的杏花,不仅带来了浓郁的春意,而且还分明令人感受到闲雅恬淡、宁静纯净的情韵。面对这怡然可人的画面,诗人的感情仿佛凝固了,是不是想在饱经人生风波之后休憩了呢?不! “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这就是诗人内心深处的回答,在那闲淡平和的画面下,正喷涌着一股悲慨不平的激流。“纵被”一词,宕开诗意,笔触从宁静淡然的画面中跳出来,紧接着用“绝胜”一词相对,直抒胸臆,前后两句形成宛曲转折的文势,给人留下坚决悲慨的深刻印象。那意思是说,临池而开的鲜艳杏花,纵然被春风吹散,恰似洁白的雪花,飘落在多情的春水之中,也绝对胜过那委身泥涂而被人践马踏碾成尘土的路边杏花。清人陈衍《宋诗精华录》卷二说这两句“恰是自己身份”,可谓一语破的。王安石早先积极推行新法,屡遭旧党掊击,两次释相,两次罢相,最终被迫退居江宁,过着清静无为的生活。然则,他初衷未改,为着自己的理想,他宁愿象临水杏花那样化作洁白的雪花,保持高洁的情操,但决不成为南陌的杏花,碾作尘土!显然,这里有对献身改革的素志,有对人生哲理的思考。
吟诵王安石的这首诗,自然会想到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陆游是宁愿“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王安石则是不甘零落“南陌碾成尘”,却要化作雪花,“暗随流水到天涯”。同是借花咏志,表达坚贞不屈的情怀,陆词难免孤芳自赏,委曲求全;而王诗则是洁身自爱,义不可辱。志趣的差异,由此可见。
读到荆公集竟,摘句如下:数句及全首者如‘一陂春水绕花身……绝胜南陌碾成尘。”以上荆公佳句,皆山林气重而时觉黯然销魂者。所以难作宰相,终为诗人也。(陈衍《石遗室诗话》卷十七)
末二语恰是自己身分。(陈衍《宋诗精华录》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