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素明月,晖光照我床。
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
微风吹闺闼,罗帷自飘扬。
揽衣曳长带,屣履下高堂。
东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
春鸟翻南飞,翩翩独翱翔,
悲声命俦匹,哀鸣伤我肠。
感物怀所思,泣涕忽沾裳。
伫立吐高吟,舒愤诉穹苍。
汉代从汉武帝开始设立了一个专门掌管音乐的机构,叫做“乐府”,它的具体任务是制造乐谱,搜集歌辞,训练乐工。“乐府”所用的歌辞一部分由文人创作,一部分由民间搜集。从民间搜集的部分,文学史上称之为“乐府民歌”。不论是文人的创作,还是从民间搜集的,凡是入于“乐府”的,都叫“乐府诗”。乐府设立后的最大功绩是除“雅乐”之外,还利用了“俗乐”,结果使许多民间诗歌得以记录保存和流传。
《伤歌行》是汉乐府中的一首民歌。
写诗的人是一个困守春闺的怨女,抒发的是春夜里忧怀离怨之情。诗的氛围是一个春天的深夜,挂在高天的明月,也好象有嫌碧海夜空的寂寞,悄悄地洒下辉光,穿阁入户,找到了这个夜深不寐的人,把光彩投向了她的床头。殊不知这不能入寐的忧人,既不需要明月的光影,也不需要微风吹动的声音,她希望的是能在这百无聊赖的春夜早些睡去,或许在梦中能得就心中之所思。然而,往往越是人所不需要的,越是让人感到多得无法消受,浓得无法排遣。这时烛照床头的明月和吹动罗帷的微风,以及由它们和萦绕心头的寂寞所构成的长夜,就成了这个春闺怨女所最为烦恼的东西。它们来到人的床头,吹拂罗帷,都在使人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身的处境,增浓环境冷落的气氛。这是诗中伤情入歌的开始。也可以说是写被动伤情。
深闺中不寐的忧人,由被动伤情,而想主动地去驱遣忧怀,然而由于愁怨太深,反而形成为自寻烦恼。诗中从第七句开始,接连有八句诗写的就是这种情景。这位伤怀的女子,她被春风月色扰动得不能入眠,心想到户外消遣时光,释解忧怀;于是揽衣曳带,趿上鞋子,以期在堂下的闲步所见中,改换心情,平慰忧怀。然而下堂后所得的结果,却是伤怀不减,倍增离忧。诗人真切地抒发了她的心情,作了深情地描述: “东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春鸟翻南飞,翩翩独翱翔。悲声命俦匹,哀鸣伤我肠。”我们从这些诗句中可以感受到这个堂下徘徊的离人的苦闷。她为了排解愁思走下了厅堂,徘徊往返,悒郁不减,反倒把心海的波澜激得更加涌动不平,甚至茫然失去了“下堂”的目的:“东西安所之”,不知道应该走到何处去。还有那失伴的飞鸟,孤声哀鸣,翩翩飞过,使春夜怀人的气氛更加浓重,因为这“悲声命俦匹”的春鸟的哀鸣声里正有她发自己心的伤痛。此时的哀鸣鸟与断肠人,实可谓同命相怜,同声相应,但彼此之间又谁都不能给谁以实际的解脱,尤其是春鸟飞鸣过后,堂下的忧人连这一声哀鸣的慰藉,也消失在寂寥的苍穹之下了!抒情诗是抒发心底的已存之情,诗中的抒情,要托出最浓最烈的情态。这个无名的女诗人,她把特定环境中的特定情怀抒写到了最高峰的地步。
这种剪不断、遣不散的情怀,在实际生活中是很难了结的,入诗也是很难收尾的。但是这位忧人找到了不了了之、了之未了的处理方式: “感物怀所思,泣涕忽沾裳。伫立吐高吟,舒愤诉穹苍。”既然排遣不了忧怀,那就不要束缚自己的心情了,就索性去放任思怀,借助于这春夜中一切可以寄托情怀之物,使情与物动。顿时也就思潮如涌,痛泪长流, “泣涕忽沾裳”。痛苦时有泪可泣会减少一时的痛苦,古诗云“悲歌可以当泣”。可是在悲吟的当时,有何反响,有何慰藉?只有那无语的青天在听她的倾诉。到此时,这个被春夜里的明月、微风、春鸟感发得不能自安的忧怨人,只找到了一个无所反响的苍穹作为舒愤的听诉者,结局也实在可怜。也许是人在心灵中缺少的或失落的东西,在时间的春夏秋冬里,在空间的东西南北上下方,都是根本无法找到的。这可能是这首诗中的心理展现所给人们的最真实的心灵启示。
在乐府诗中,这首诗以感情浓烈、刻画细致、表现含蓄、意味深远为独有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