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闹五更哭皇天》原文|赏析





一更里,靠新月,正照纱窗。

虞美人在谁家双劝酒,唔唔唔,不想还乡。

骂玉郎情性反,铁打心肠,

空撇下一枝花年纪小,唔唔唔,独守了空房。

实指望凤鸾交地久天长,

到如今害相思害得我,唔唔唔,眼泪了汪汪。

愁也自己当,闷也自己当,

兀的不是叨叨令,割不断——唔唔唔——心想才郎。



二更里,秦楼月,正照花梢。

空撇下象牙床鸳鸯枕,唔唔唔,被冷鲛绡。

太平年普天乐,惟有我难熬。

滚绣球,心不定,唔唔唔,别有多娇。

夜行船来接你水远山遥,

一封书写不尽,唔唔唔,絮絮叨叨。

行也为你焦,坐也为你焦,

兀的不是称人心,成就了——唔唔唔——凤交鸾交。



三更里,西江月,正照窗棂。

空撇下销金帐睡朦胧,唔唔唔,独自温存。

倘秀才,如梦令,正和他云雨交情,

又被刮地风吹铁马,唔唔唔,惊散情人。

醒来时,剔银灯,冷冷清清,

空屈指数归期,唔唔唔,何日里回程?

枕冷有谁温?

兀的不是愿我成双,躭搁了——唔唔唔——鱼水和谐。



四更里,新夜月,正挂银钩。

听谯楼四棒鼓,唔唔唔,画角悠悠。

想当初惜花心软款温柔,

又被那一江风生拆散,唔唔唔,比目鱼游。

上小楼来望你,不见你回头。

好姐姐,傍妆台,唔唔唔,无语娇羞。

朝也为你忧,暮也为你忧,

兀的不是愿情投花下死,唔唔唔,做鬼也风流。



五更里,梅梢月,正照平川。

菱花镜照得奴,唔唔唔,瘦损容颜。

想当初,贺新郎, 曾发下誓海盟山。

香闺内共罗帏,唔唔唔,凤倒鸾颠。

乌鸦啼,心痛想,真个熬煎。

顺水鱼向东流,唔唔唔,不饵丝纶。

愁也对谁言?闷也对谁言?

兀的不是三学士忆秦娥,唔唔唔,衣锦还乡。



——明·黄文华辑《词林一枝》



这是五支一组描写妇女为夫妇离别而深感痛苦不堪的情歌。

“一更里”,主要是“骂玉郎情性反”,把她“空撇下”,“独守了空房”。“虞美人在谁家双劝酒,唔唔唔,不想还乡。”虞美人,本为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取名于项羽宠姬虞美人。这里是代指她的情郎有了外遇,跟人家寻欢作乐,不想回家乡。因此,她要“骂玉郎情性反,铁打心肠,空撇下一枝花年纪小,唔唔唔,独守了空房。”玉郎,是对情郎的美称。铁打心肠,形容心肠的硬和狠。一枝花,本是词牌、曲牌名。曾慥《类说》及罗烨《醉翁谈录》,以“一枝花”为李娃旧名。这里借指作品中的“我”本人。当初“实指望凤鸾交地久天长,到如今害相思,害得我—唔唔唔—眼泪汪汪。”凤鸾交,是以凤凰和鸾鸟的和鸣。比喻夫妻和谐。《左传·庄公二十二年》:“初,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 ‘吉。是谓凤皇于飞,和鸣锵锵’。”后世遂用“凤鸾交”比喻夫妻和谐。如今这种美好的指望落空了,理想破灭了,对此,她自然感到忧愁和苦闷。尤为痛苦的是,这种忧愁和苦闷无人可以诉说,无人可以为她分担,只能“愁也自己当,闷也自己当。”她的愁和闷,归根结底还是由于想才郎,所以她说:“兀的不是叨叨令割不断—唔唔唔—心想才郎”。兀的不,即这岂不。叨叨令,本是曲牌名,这里取其叨叨不休的意思。

“二更里”,主要是抒发对情郎的埋怨和思念之情。她埋怨情郎“空撇下象牙床鸳鸯枕,唔唔唔,被冷鲛绡。”使得这个“太平年普天乐,惟有我难熬。”鲛(jiao交)绡(xiao消),传说中鲛人织的绡。见《述异记》卷上。这里是指生丝织成的薄绸。她感到“难熬”的不只是独守空床,独盖冷被,更重要的还耽心她的情郎在外面已另有新欢,她称之谓:“滚绣球,心不定,唔唔唔,别有多娇。”滚绣球,本为曲牌名,这里比喻他心不定,又有新欢。多娇,是男子对所恋女子的称呼。为了摆脱这“难熬”的处境,她想用船把她的情郎接回来,可是又不行,因为路太远了, “夜行船来接你水远山遥”;想给她的情郎写封信,可是“一封书写不尽,唔唔唔,絮絮叨叨。”这又怎么办呢?她为情郎而感到焦急万分,以致“行也为你焦,坐也为你焦。”这种万分焦急的心情,是基于她对情郎在外面跟人家“凤交鸾交”的深切耽心,因此她说:“兀的不是称人心,成就了—晤晤晤—凤交鸾交。”

“三更里”,通过写她在睡梦中与情郎交欢,又被风吹铁马声惊醒的情景,更深一层地抒发了她对情郎极为思念的心理。“空撇下销金帐睡朦胧,唔唔唔,独自温存。”这是写她一个人独自朦胧入睡。销金帐,指用金或金色丝线作装饰的帐子。温存,温柔体贴。俗话说,梦是心头想。由于她对情郎的思念心切,因此,她就进入了这样的梦境:“倘秀才,如梦令,正和他云雨交情。”倘秀才、如梦令,本来都是曲牌名,这里是以前者借喻她的情郎,以后者形容她的情郎在梦境中来到。云雨交情,宋玉《高唐赋序》言楚王梦与神女相会于高唐,神女自谓“旦为行云,暮为行雨。”因此后来以“云雨交情”指男女欢合。梦境虽然美好,可是它终非现实,顷刻就“又被刮地风吹铁马,唔唔唔,惊散情人。”铁马,是屋檐前悬挂的铁片,风吹动则铁片相击,发出响声,把她从梦境中惊醒过来,梦境中的情人自然也就不见了。 “醒来时,剔银灯,冷冷清清,空屈指数归期,唔唔唔,何日里回程?枕冷有谁温?”面对醒来后依然孤单一人的现实,她自然感到更加悲伤,她责怪她的情郎担搁了“鱼水和谐”的青春年华。

“四更里”,通过回忆当初她与情人在一起的情景,来抒发她对情郎的相思之情。 “听谯楼四棒鼓,唔唔晤,画角悠悠。”谯楼,据曹昭《格古要论》卷五:“世云鼓楼曰谁楼。”鼓楼上发出的四棒鼓声,仿佛把她带入了“画角悠悠”的境界,使她不禁回想起,当初情郎对她是多么“惜花心软款温柔,又被那一江风生拆散—唔唔唔—比目鱼游。”一江风,本为曲牌名,这里借指一种外来的势力。比目鱼,即鲽。旧谓此鱼一目,须两两相并,始能游行。《尔雅·释地》:“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这里是喻情侣被拆散。 “上小楼来望你,不见你回头。”为什么要“上小楼”呢?因为登高才能远望。因为望“不见你回头”,所以便不免感到惆怅和伤感: “好姐姐傍妆台,唔唔唔,无语娇羞。”好姐姐、傍妆台,皆本为曲牌名,这里前者是指自己,后者指她的行动。她如此“朝也为你忧,暮也为你忧”,这岂不是表现了对爱情的执着追求——“愿情投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么?

“五更里”,继续回忆当初与情郎在一起的情景,来进一步倾诉她的相思之苦。 “菱花镜照得奴—唔唔唔—瘦损容颜。”菱花镜,古代以铜为镜,映日则发光影如菱花,故名“菱花镜”。奴,妇女自称。她为什么会“瘦损容颜”呢?就是因为与情郎离别,受相思之苦“熬煎”的结果。 “想当初,贺新郎,曾发下誓海盟山。香闺内共罗帏,唔唔唔,凤倒鸾颠。”她回想当初与情郎结婚时,表示终生相爱,发誓海枯石烂不变心的情景,回想与情郎同眠共枕、亲热交欢的情景,那该是多么甜蜜、美好啊!贺新郎,本为曲牌名,这里指新婚。可是如今所面临的处境,是“乌鸦啼,心痛想,真个熬煎,顺水鱼向东流,唔唔唔,不饵丝纶。”她的情郎如同鱼儿不吃食,顺水向东流走了,这该是使她感到多么伤心啊! “愁也对谁言?闷也对谁言?”情郎不在她的身边,她的忧愁与苦闷又哪里能找到知心人加以诉说呢?正在她感到无限忧愁和苦闷之际, “兀的不是三学士忆秦娥,唔唔唔,衣锦还乡。”三学士,本谓唐代称翰林院、弘文馆、集贤院三院学士,这里是泛指科举功名。忆秦娥,本为曲牌名,这里借喻为对妻子的思念。衣锦还乡,谓获得功名富贵之后回归乡里。《梁书·柳庆远传》:“四年,生为……雍州刺史,高祖(梁武帝)饯于新亭,谓曰:‘卿衣锦还乡,朕无西顾之忧矣’。”这里意谓她的情郎在外面取得功名富贵,为思念她而荣归乡里了。

综观上述一至五更的唱词,其共同的特色皆为对女主人公心理的细致刻画,不仅写出了清醒时的表层心理,而且还写出了梦境中潜在的深层心理;其间有愤激的咒骂,有甜蜜的回忆,有无限的忧伤,有难解的愁闷,有焦急的耽心,有热烈的期待,可谓柔肠百转,把人物的心态描摹得变化万千,把人物的感情抒发得曲折多致,使人读了不能不为旧社会遭受离别之苦的妇女而深表同情,不能不为其刻画人物心理感情之缠绵悱恻而由衷惊叹。词中插入“叨叨令”、 “滚绣球”、 “倘秀才”、“一江风”、“忆秦娥”等曲牌,也显得别有一番情趣。至于句中夹以“唔唔唔”哭的拟声词,则更“令我们读之,如闻其幽怨之声。”(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