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岳峥嵘何壮哉! 黄河如丝天际来。
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
荣光休气纷五彩,千年一清圣人在。
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流射东海。
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
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云台阁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
明星玉女备洒扫,麻姑搔背指爪轻。
我皇手把天地户,丹丘谈天与天语。
九重出入生光辉,东求蓬莱复西归。
玉浆傥惠故人饮,骑二茅龙上天飞。
五岳之一的西岳华山,以险峻称雄于天下。与李白交往甚密的道友元丹丘修行于其北云台峰。天宝三载 (749),李白被玄宗 “赐金还山”,离开长安。游经华州,登上华山,看到莲花峰 (西峰)、落雁峰 (南峰)、朝阳峰(东峰) 三峰耸矗,巍峨壮观;东望朝阳峰,绝壁之上留有巨灵的掌痕;北望天际而来的黄河,缭绕如缕;联想到巨灵擘山、华山仙子的神话,又想到黄河清圣人出的传说,不禁心潮激荡。于是驰骋想象,为元丹丘挥笔写下了这篇歌行。它笔力奔放,气势磅礴,充满了浪漫主义的奇光异彩。
诗分三段。从“西岳峥嵘”至“石作莲花云作台” 为首段,主要描绘华山、黄河的雄奇壮伟。
“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是登华山远眺黄河。山水共写,相互映衬,发端便见笔势不凡。据 《华山记》 载: 从华山落雁峰 “俯眺三秦,旷莽无际。黄河如一缕水,缭绕岳下。”这里,诗人登华岳而小天下,着眼点是以望眼中的黄河变小而反衬华山之雄胜;通过写 “黄河如丝”,不仅看出黄河九曲十八弯的蜿蜒之态,而且更可使人体会到诗人登上华山之颠的视角之高;而黄河“天际来”,不仅为其“东流到海不复回”设下伏笔,而且写出了诗人目尽千里的旷远视野。因此,可以说,这上句只是惊叹登华山气壮宏宇的心灵感受;“何壮哉” 三字很不具体,只有有了下句“如丝天际来”的有力衬托,才使人真正体会到华山之峥嵘峻伟。可谓因山见水,以水见山,从而使山水相得益彰。
“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荣光休气纷五彩,千年一清圣人在。”这四句由 “山高”转向“水险”,专写黄河的气势。先写其表: 它奔腾万里,犹如从天上滚泻而下,激荡如怒,触山震地,势不可挡;它急流盘旋,涡如巨轮,声如雷电,震撼得三秦地动山摇。继写其神: 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波光潋滟,灿烂辉煌,犹如巨龙东去,一片祥瑞气象。诗人不由想起“黄河清,圣人出”的传说,因而呼出 “千年一清圣人在”,刻画了黄河与人民休戚与共的感情。由于写得形神兼备,赋予了黄河以生命和灵性。
继而又通过写黄河与华山相遇,描述了其勇往直前的神威:“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流射东海。”黄河之神为山所阻,便咆哮着举起神掌,分擘两山 (华山和中条山),使得洪波迸流,犹如壮士唱着凯歌直奔东海。它是何等坚强而又豪放!《水经注·河水》 引古语曰:“华岳本一山,当河,河水过而曲行。河神巨灵,手荡脚踏,开而为两。”在山之东北绝壁之上,因石膏流淌,凝结成痕,黄白相间,远望其大者五岐如指。于是,人们就传说那是河神巨灵擘山时留下的痕迹。诗人以此传说入诗,将人们的思绪引向了远古天地初辟时那惊天动地的一瞬。诗人想象当年山神阻道,河神定要通过。二神各不相让,曾有着一场恶战,最后暴怒的黄河终于轰然擘开两山,夺路直奔东海。这想象何等豪壮而有气魄。此二句,既写出了黄河的伟大力量,也写出了与之相匹敌的华山之险峻奇伟。同时,通过巨灵擘山,将人们引入了一个扑朔迷离,充满神奇色彩的世界。
接下去写华山奇伟多姿:“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三峰”,指落雁峰、莲花峰、朝阳峰。“高掌”,即仙人掌,华山的东峰。“白帝”,神话中的五天帝之一,是西方之神。华山为西岳,故属白帝。道家以西方属金,故称白帝为西方之金精。“元气”,我国古代思想家认为形成世界最原始的东西是元气,无形状可言,天地万物都由元气所生。“莲花”,指莲花峰。“云台”,即云台峰。慎蒙 《名山记》载:“观其山形,外罗诸山如莲瓣,中间三峰特出如莲心,其下如云台峰。自远望之,宛如青色莲花,开于云台之上。”李白以神来之笔,描绘出华山的奇异形状: 山河之神相战,华山三峰避退一旁,仿佛是在毕恭毕敬地向黄河服输朝拜;在丹谷翠崖之间,巨灵神掌,至今犹存,上天白帝,运足元气,使得山峰变成莲花,祥云化为擂台。这简直就是一个神仙所创造出来的奇迹!
此段写山写水,气势流转,章法缜密。首二句,一句写山,一句写水;接下来四句专事写水;再二句又是一句写山,一句写水;最后四句则专门写山。水映山,山衬水,具有回环往复、格局对称的形式之美。因其情感充沛、笔力雄健,不仅毫无死板呆滞之虞,反使人感到如行云流水,舒卷自如。在具体的刻画上,先绘其形,着重刻画山之雄姿,水之气势;后写其神,侧重其神奇不凡,中间又穿插神话传说,将山河赋予人的精神品格。由于写得形神兼备,妙笔生花,所以能使人追随着诗人一步步进入到一个色彩斑烂的神奇世界之中。这与其说刻画山水之胜,倒不如说是诗人波澜壮怀的倾吐!
从“云台阁道”至“东求蓬莱复西归” 为第二段。此段将神话传说和现实人物并写,似幻似真,从而刻画出元丹丘的游仙之乐。既切作歌“送丹丘生”之题,又给人以神游四方八极的娱悦。
诗人首先写元丹丘之居处:“云台阁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云台峰架设着栈道,它高不可测,直插云霄,连接天庭。高道元丹丘就修行于此。他养炼有术,长生不死。继写其舒适的生活:“明星玉女备洒扫,麻姑搔背指爪轻。” “明星”、“玉女”,二仙女名。居住华山,服食玉浆,升天为仙 (见 《集仙录》)。“麻姑”,神话中的人物。传说为建昌人,东汉恒帝时应王方平之邀,降于蔡经家,年约十八九岁,能掷米成珠。自言曾三次见东海变为桑田。她指尖如鸟爪,蔡经曾想象用它来搔背一定很好 (见 《神仙传》)。这里说在元丹丘的仙居之处,有明星、玉女二位仙女洒扫庭除,治理仙境;三经沧桑之变的麻姑,指细爪轻,竟为元丹丘认认真真地搔背止痒。可知元丹丘是超凡入圣,成仙在即了。因而接下去写其潇洒的神仙生活:“我皇手把天地户,丹丘谈天共天语。”“我皇”,指天帝。因李白颇信神仙之术,故而称天帝为 “我皇”。“谈天”,即谈论宇宙之事。据载,战国时齐人邹衍喜欢谈论宇宙之事,人称“谈天衍”。这几句说,天帝把守着九天的门户,凡人是进不去的。而元丹丘却登堂入室,与天帝谈论着宇宙生成等等玄妙之理。竟是机缘相投,而成了天帝的座上客。最后写其仙骨羽化,升天入海:“九重出入生光辉,东求蓬莱复西归”。“九重”,指天的极高处。“蓬莱”,仙山名。元丹丘时而出入于九重霄汉,使九天因来嘉宾而生光辉。他时而游仙于东瀛蓬莱,时而又西归华山静养,真是享尽神仙的极乐之趣。此段,诗人驰骋他那极其优美的想象,写元丹丘时而与仙姑为伍,时而与天帝共语,时而东游仙岛,时而西归名山。真是完全脱离了人间凡俗之苦,解脱尽“名利”二字羁绊之害,精神上得到了极其丰富的游仙妙趣。从而为我们创造出一个超凡入圣,似真似幻的神奇世界。映衬出了好友元丹丘仙凡道骨的飘逸风姿,使人对修道成仙充满羡慕和神往。
末二句为第三段:“玉浆傥惠故人饮,骑二茅龙上天飞。”此处,“故人”是自指。据 《列仙传》 记载: 仙人卫叔卿曾驾祥云乘白鹿到华山之上;又有一位叫呼子先的,活了百余岁。仙人拿出两只茅狗,将一只茅狗给了子先,另一只给了卖酒的老妪。二人骑上去,两条茅狗化作飞龙,一起腾空上天。他们常向华山之上大呼:“子先、酒家母在此。”诗人这里是说,希望元丹丘不吝惠顾,赐给自己玉浆琼液,使自己也能与元丹丘并骑茅龙,得道而飞升。由此看出,结段是表达自己学道成仙的强烈愿望。
李白是个理想和抱负极高的人。但他想法十分天真,常常把完成事业、取得功名看作是轻而易举的事。然而,长安三年有志难展,反遭奸小谗毁。这使他清醒地看到了政治的腐败,现实的黑暗。他痛苦、他愤懑。他高呼“多歧路,今安在”,他要“直挂云帆济沧海”(《行路难》)。在被玄宗“赐金还山”之后,他痛楚地呼出 “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赠蔡山人》)。因而在无可奈何之中,他又重新走上了遨游山水,求仙学道之路。以求得痛苦心灵的慰藉和解脱。这首《西岳云台歌》 中,看不到宁静的丘壑、幽雅的林泉,只见黄河的怒吼,华山的险峻。这雄伟奇险的山川,与他叛逆不覊的性格正相契合。而他对现实社会的深切痛恶, 又是以对现实不屑一顾,对求仙学道充满热烈神往的方式曲折地表现出来的。然而,一首诗的思想是多元化的,他并不能完全忘怀现实。诗中说的“荣光休气纷五彩,千年一清圣人在。”实则就是借黄河的传说,表现自己渴望圣明君主出现的愿望。只是在具体诗句中,表达较为隐讳罢了。只能结合作者生平思想,对其整个作品进行深刻理解,方能准确把握。当我们读完此诗,一定会对诗人酷爱自然,一心向往精神解放的独特性格有较深刻的体会。其实,这也是诗的意趣所在,也是本诗的主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