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香烬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干。
诗题“夜直”犹今语所谓值夜班。宋代制度,翰林学士每夜轮流一人在学士院里值班住宿(见沈括《梦溪笔谈》卷二十三)。王安石于治平四年(1067)九月为翰林学士,未即赴。熙宁元年(1068)四月王安石奉诏越次入对,始至京师,而本诗写的是初春夜直,故可确定写作时间在熙宁二年,其时宋神宗已决定采纳他的意见,实行新法。
首句“金炉香烬漏声残”,写夜色将曙未曙时的情景。诗人因有国事萦怀,夜间未曾合眼,因此对时间的流逝十分关心,既细看炉香之“烬”,又静听漏声之“残”。这正是杜甫《春宿左省》诗:“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之意。次句“剪剪轻风阵阵寒”,写诗人启户来到室外的感受。“剪剪”形容风轻微而带有寒意。此句从韩偓《夜深》诗“恻恻轻寒剪剪风”点化而来,韩诗微带伤感情调,而本诗则纯为表现其从香雾氤氲的室内踱步到室外时的一种清新感。早春的天气,又在黎明之前,轻风吹拂,晓寒微侵,最能给人以春的气息,这是诗家最喜欢、最欣赏的清景。
第三句“春色恼人眠不得”,写诗人是对着美好的春色,引起了内心的激动。“春色恼人”,犹言春色撩人。欧阳修《少年游》词:“拈花嗅蕊,恼烟撩雾,拚醉倚西风。”恼、撩互文同义,可见恼可作撩讲。此句本自罗隐《春日叶秀才曲江》诗:“春色恼人遮不得。”王安石改“遮”为“眠”,深切题意,使此句成为全诗的有机组成部分,故令人不觉其借用。再说,罗诗中的“春色恼人”是指美好的春色,与自己那种“安排贱迹无良策,裨补明时望重才”的落魄窘况太不相宜了,因此有“遮不得”之说。王安石诗中的“春色恼人”是说在这新春之时,自己终于有了千载难逢的君臣际遇,即将一展宏图,裨补明时,无数往事、感慨事、紧要事一齐涌上心头,因此只有用“眠不得”三字,才能表达这种兴奋的心情。就点化的功夫而言,王安石远胜于后来的江西派诗人。
结句“月移花影上栏干”,是借景抒情,表达诗人愉悦的心情。花好月圆,原是人间美好事物的象喻,何况诗人是在皇家的宫禁之中来领略花的芬芳,月的清阴,当然也就更加感到赏心悦目了。
“春色”一词,有时含有政治意义。如杜甫《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诗:“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宋史·乐志》:“回龙驭,升丹阙,布皇泽,春色满人间。”本诗也是如此。王安石久蓄改革之志,曾向仁宗皇帝上《万言书》,倡言改革,未被采纳。神宗即位,才使他获得了实现抱负的机会,又时值初春,所以他更觉得“春色”的美好。诗中把政治上的际遇与自然界的春色融为一体,感情含而不露,意思也特别深至,以致宋代周紫芝、沈彦述等人误把它当作艳诗来读,以为“非荆公诗”(《竹坡诗话》)。后来,何文焕虽然把他们斥之为“学究腐儒”,认为这首诗的著作权仍应判归王安石(见《历代诗话考索》),但他的意思,不过是谈艳诗未必可非。可见他们都没有真正读懂这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