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栋·水龙吟》原文赏析

《沈时栋·水龙吟》原文赏析

金庭远眺

水天万顷无涯,奔涛怒涌层峦罅。翠峰孤峙,苍崖伫立,岭云高驾。瀑布千寻,渔罾万叠,半空晴挂。乍扁舟飞渡,奔雷汹汹,浑一似,无羁马。

浊浪排空激打。闪巉岩、势同雄霸。苕溪南注,吴山北枕,望中如画。怒虎凝威,神蛟吐沫,乍看还假。蓦回头恰是,五湖春浪,鼓风西下。

诗家写景,可以用形似之语巧言切状,附物图貌,亦不妨借神思之笔,视通万里以外,一吐胸中勃郁之气。所谓“课虚无以责有”,其中虽不无往日的视听体验在内,而得力处却应归于心游万仞的想象之功。昔东晋孙绰《游天台山赋》有云: “余所以驰神运思,昼咏宵兴,俯仰之间,若已再升者也。”孙兴公虽未亲身登陟,而指陈景物却一如置于眉睫之前,这种“驰神运思”的写法为后代诗家开出方便法门。这首词便是一例。此词题为“金庭远眺”,金庭,山名,一名丹池山,位于浙江嵊县东约七十里处,为天台山华顶峰之东门。唐裴通《金庭观记》云:“剡中山水之奇丽,金庭洞天为最。”该山作为登览胜地在唐宋及清初时极有盛名。而词中所写“远眺”的对象,竟是远隔数百里之遥的太湖流域,这从词中所写的“苕溪南注”、“吴山北枕”等语,自不难确定,据方志所载,自金庭向西北至杭州府城就有四百余里,恐非目力之所能及。可见此词所写,未必是目击之景的实录,而是意之所至,挥洒成篇,其笔墨之酣畅反较其他篇章为优。这是读本词之前不可不知的。

词的上片写太湖景象。首二句言太湖水域之辽阔和水势之汹涌。据《名胜志》所载,太湖“其大三万六千顷,东西二百余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周五百里。”故首句便有横空出世之概,言水天相连,浩渺无际。二句言湖面风急浪高,云水似从岗峦岸屿的缝隙中喷薄而出,亦即“惊涛裂岸”之意。“翠峰”以下三句写湖岸的陡峭高峻。以上是概述太湖形势。接着,作者又以具体的特写镜头加以分说。“瀑布”三句写日丽中天之际,湖上水光滟潋晃漾,令人目迷神眩。“瀑布”指波涛冲击高耸的崖岸,其势相激,水流迸溅一如瀑布之从天飞坠。“渔罾”则指湖边布满无数用竹竿支架的鱼网,沿滩岸一路逶迤而去,把近处的水域切割成无数小块。试想在日光映照之下,这一纵一横,该是如何金碧辉煌! 此“万顷无涯”之丽景也。后一个镜头,写扁舟一变往日之从容徜徉而为颠簸疾驰,一如脱略羁绊之奔马,令人目骇神移,惊心动魄,此又“奔涛怒涌”之奇观也。故上片乍看一路迤逦写来,初不经意,实则有总有分,在气势磅礴中又善于部署经营。

下片以“借景”手法,把画面向整个太湖流域展开,而其主意仍不离太湖。所谓借景,乃借他处之景以充实目前之景。如唐王维《汉江临泛》诗本为吟咏汉水而写,首二句云“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却是借极远处的“三湘”、“九派”以张大其势。此词亦同一妙用。词中说的“苕溪”,发源于天目山,向北分成二流,至吴兴汇合后注入太湖。“吴山”,又名胥山,在杭州东南,左带钱塘江,右瞰西湖,南宋初金主完颜亮南侵,欲立马吴山第一峰,即此。一说,“凡(杭州)城南隅诸山蔓衍相属总曰吴山。” (《名胜志 》 ) 苕溪、吴山均浙中名胜,一由南注入太湖,一北对太湖而立,故“南注”、“北枕”,仍是以太湖为本位,而其连属呼应,包孕吴越,其势也愈见壮观。清初朱彝尊有《吴山望浙江》诗云:“一峰高出万松寒,磴道虚疑十八盘……旧是锦衣行乐地,江山真作霸图看。” 此词下片所云“势同雄霸”、“望中如画”,即是朱诗“作霸图看”之意。下几句进一步申说,“怒虎”喻吴山,“神蛟”喻苕溪,指虎踞龙盘,风云际会;“乍看还假”,则久望疑真。歇拍处,仍收回到太湖上去,“五湖”此处即指太湖,言春潮铺天盖地而来,而吴越山川正赖此而生气焕发,显得壮丽无比。

此词通篇写景,而以写水势为主。全词用笔流利俊爽,一气呵成,句与句之间紧紧啮合,即在换头处亦不另起,而是顺势直下,一泻千里。押韵以去声为主,如“罅”、“驾”“挂”、“霸”、“画”、“下”等,去声激厉劲远,这种“声情”和词中的“文情”相吻合,遂形成一种开阖动荡、激越健举的气势和力量,表现了对大自然造化神功的无限赞叹之情。这首词之所以声色动人,正在不斤斤于表现一隅所见,而能以“气” 取胜。这说明在艺术上,胸中丘壑往往是更胜于真山真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