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景贤·念奴娇》原文赏析
倚虹丈归京师,邀同闲话
小窗情话,倩池波、深照随鸥纱帽。我亦春明门外客,乍听秋风归早。画省香炉,青楼弦管,梦里容西笑。金銮莫问,近来愁事多少。闻道酒劝长星,万年天子,玉几眠初觉。告急床头如火急,不待银虬催晓。解甲男儿,签名臣妾,吟尽伤心稿。石城佳气,坐看葱郁江表。
这首词写于作者归居常熟期间,题中所及的倚虹丈,即徐兆玮。兆玮字少逵,光绪十六年(1890)进士,官翰林,工诗词,与词人为同乡挚友。在清末政治腐败、社会动荡的形势下,孙与徐先后辞官归居,采取了较为超脱的人生态度。孙氏的词作内容,一方面不无故国之思,另一方面也颇多感慨时事,客观上反映出清王朝灭亡的历史必然性,加之孙氏对词学造诣颇深,斟词选句,精构细作,故其词往往能做到辞雅意精,独具面目,这首《念奴娇》就是他的代表作品。
起三句以清雅凝炼之笔,写出一种闲散舒适的场景:临水小阁,倚窗闲聊,池水清澈,倒影可鉴。“倩”即祈请之意。“随鸥”,追随鸥鸟,与鸥为盟。古人以鸥鸟象征着自由自在,这里词人点出自己不以世事为怀、悠闲自在地过着家居生活。“纱帽”,泛指官帽,因徐兆玮原是任翰林清闲之官的。这三句交代出“闲话”的地点、环境、季节与气氛,流露出一种宁静闲适的情调。接下来“我亦”二句,又点出了词人自己的身份。“春明门”,原为唐都长安城门之一,后代诗词中常以之代称京门。说自己是“门外客”,即指自己已经弃官离开了京城。“乍听秋风归早”,用典。晋人张翰在洛阳作官,因秋风起,念及家乡的莼羹鲈脍,便弃官归隐,从而避免了一场杀身之祸(见《世说新语·识鉴》)。古代聪明的儒士有着洁身自好、乱世则隐的传统,孙景贤的辞官,与张翰的归隐,皆有着全节远祸的含义。然而,适逢好友归自京城,闲话中又必然谈到京城的现状,结果自然是感慨万分。
“画省香炉”,指朝廷。汉代尚书省曾以胡粉涂壁,壁间又画古烈士像,故有此别称。杜甫《秋兴》诗云“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本句出此。“青楼弦管”,指歌馆妓院内的弹唱歌舞,语本李商隐《风雨》诗:“青楼自管弦。”这二句概括京师生活。“西笑”,出汉桓谭《新论·琴道》:“人闻长安乐,则西向而笑。”有仰慕怀念京都生活之意。说“梦里容西笑”,言外之意,谓自己在头脑清醒时已不再钦慕京师生活了。下文“金銮”,指金銮坡,为翰林院的代称。宋苏易简《翰林续志》:“唐德宗移学士院于金銮坡上。”徐兆玮官翰林,故用此语以切其身份。说“近来愁事多少”,已暗指下面所言清帝退位、清朝灭亡之事。
过片词笔一放,具体写出了“愁事多少”。“长星”即彗星,俗称扫帚星,它的出现,过去被认为是一种凶兆。据《世说新语·雅量》记载,东晋孝武帝在晚年见长星出,曾举酒杯对夜空说:“长星,劝尔一杯酒,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不久便亡。这二句用此典,形容清王朝气数已尽。“玉几”句,反用《魏书·咸阳王禧传》“金床玉几不能眠”之语,形容清朝统治者身处危境,如大梦初醒。“告急”二句,又生动描绘出清廷末日来临时的慌乱情景。“银虬”,古代宫廷计时器,这里是说,不等到时钟报晓,纷至沓来的警报已使得末代皇帝坐卧不安、惶惶不可终日了。“解甲”三句,写清朝的灭亡。“解甲男儿”,语本后蜀花蕊夫人国亡后所作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解甲”谓卸去铠甲,是解除武装,以示投降之意。此指在辛亥革命洪流冲击下,清军土崩瓦解,纷纷缴械。“签名臣妾”,语出汪元量诗。南宋末元兵攻破临安,谢太后道清签名于降表,率幼帝降元,故汪氏《醉歌》有“侍臣已写投降表,臣妾签名谢道清”句。这里则指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中华民国元年二月十二日)隆裕太后命宣统宣布退位。“吟尽伤心稿”,自然指花蕊夫人、汪元量二人的诗。“吟”是作者在吟,“伤心稿”即是指清王朝的亡国史。说“伤心”,便包含着词人对改朝换代的深沉感慨和复杂的心情。然而,词人还是把更多的热情希望寄托在新政府方面,于是词的结尾明朗地唱出:“石城佳气,坐看葱郁江表。”石城即南京城,此指辛亥年冬十一月在南京成立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佳气,封建时代认为真命天子所在之处特有的祥瑞之气。王充《论衡》及范晔《后汉书》载王莽时,谒者苏伯阿能望气,经过刘秀(即后来建立东汉的光武帝)家乡春陵城郭,见有郁郁葱葱之佳气,便预知此处当有真命天子。这二句与上面所言“酒劝长星”恰成鲜明对照,词人于此表明中华民国取代清王朝符合人心天意。“葱郁江表”,指长江以南一带地区(主要指南京,此时孙中山先生尚在南京任临时大总统)所呈现出的新气象,这一结尾,寄寓着词人对新兴政权的赞颂与期望。
这首词讽笔深藏,委婉多致,词彩明丽,收纵自如,雄而不放,密而不晦,深得南宋词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