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醉落魄《贺新郎》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赠苏崑生
吴苑春如绣,笑野老花颠酒恼,百无不有。沦落半生知己少,除却吹箫屠狗,算此外谁欤吾友? 忽听一声《河满子》,也非关雨湿青衫透,是鹃血,凝罗袖。武昌万叠戈船吼,记当日征帆一片,乱遮樊口。隐隐柁楼歌吹响,月下六军搔首,正乌鹊南飞时候。今日华清风景换,剩凄凉鹤发开元叟! 我亦是,中年后。
此词作于康熙十三年(1674),陈维崧虚岁50。其时他在苏州,恰与苏崑生相逢。苏崑先生是位风尘奇人,明末清初著名的音乐家、曲艺大师,与说书艺术家柳敬亭齐名,并曾同客左良玉军幕,身历目击甲申、乙酉政治风云的剧变,堪称历史见证的“鹤发开元叟”式人物。正因为苏崑生与柳敬亭均维系着国家兴亡的史实,所以遗民故旧一与相见,共话往事,每每悲慨唏嘘,感叹无已,身世之感、故国之情油然而兴。大诗人吴梅村的《楚两生行》即是典型之作,陈维崧这首《贺新郎》则是又一首家国兴亡与个人遭际相融混的深沉悲凉的抒情词篇,唱叹着他们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哀情。
首句“吴苑春如绣”言明与苏崑生相遇并赠词的地点和时间。吴苑,既指苏州之地又是吴门歌舞楼馆场所的代称,故而“春如绣”除却季节交待又是青楼女子的指称暗示。封建文人狎游之事原属习见,而在时代动荡或心境抑郁时尤多借轻狂行为以陶泻苦闷。陈维崧之与苏崑生骤遇的场所恰在“春如绣”的歌楼。这样,“笑野老花颠酒恼,百无不有”也就顺理成章地承接而来。陈维崧时已五十,故自称“野老”,此句极写自己落魄不羁,轻狂自放,是一个寄食无聊者心态的变形写照。他说“沦落半生知己少”,是无人真正知其抱负,半生不遇;由此而益傲视清贵、蔑视权势,惟与“吹箫屠狗”的同样沦落风尘的人物引为知己,相互为伍。
诗人正是在心情寂寞郁闷之时,忽听一声“《河满子》”,与苏崑生相遇。苏氏擅于唱曲,《河满子》调高亢哀怨,扣人心弦,陈维崧循声而来,一见竟是苏崑生! “也非关”以下的上片结句是全词警句。词人说,听一曲歌声泪落青衫,但这不同于当年白居易的听琵琶而青衫泪下,不是一般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声相通! 之所以哀伤,是家国之痛,同是时代的社稷的大伤心人;“是鹃血,凝罗袖”,以“鹃鸟”这意象暗示亡国之哀。
何以这曲歌声透露了鹃啼猿哀之心声呢?下片承之写苏崑生“鹤发开元叟”的生平身世。“武昌万叠”句起回顾往事;左良玉原驻军武昌,拜宁南伯,进侯爵,乃明末骁将。其重兵守长江上游,为南京弘光政权的屏卫。公元一六四五年,以讨伐马士英擅权,不顾清兵南下的威胁,发兵顺江东进。结果在九江附近病死,一军溃散。关于此举功过,史有定评,大抵不肯定左良玉这一行动。陈维崧不是写史评,他只是写苏崑生往日际遇之盛,所以“万叠戈船吼”以及“征帆一片”均系写一种雄壮的军阵气氛;“隐隐柁楼歌吹响”云云三句则是表现苏崑生在那样威武的军伍中佐左良玉鼓士气,以歌助威,主宾间呈现出“一世之雄”气概。
然而,这一切均成往事矣,盛极而衰,苏崑生也沦落吴地了。“今日华清风景换”,借唐代天宝故事指写明亡,江山易主,人事全非,只剩下凄凉的“鹤发开元叟”如苏氏,还在唱着前朝之曲,令人肠断。而词人自己呢?也饱经沧桑,备尝难辛,在飘泊湖海的生涯中,到了“中年后”垂垂老矣! 这就是为什么听曲而血泪横流,心伤难已的缘故。
陈维崧今存一千六百多阕词中,《贺新郎》之调多至一百三十五篇,无不雄劲苍茫,老辣霸悍而又苍凉悲慨,诚如吴梅先生《词学通论》中所说:“即苏、辛复生,犹将视为畏友。”这首词的盘转起伏,运气蓄势,读时只觉得一脉激动奔腾的热血在扣击着心壁,有别家词所未见的震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