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幹诗《室思》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沉阴结愁忧,愁忧为谁兴?念与君相别,各在天一方。良会未有期,中心摧且伤。不聊忧飧食,慊慊常饥空。端坐而无为,仿佛君容光。
峨峨高山首,悠悠万里道。君去日已远,郁结令人老。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时不可再得,何为自愁恼? 每诵昔鸿恩,贱躯焉足保?
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辞。飘飖不可寄,徙倚徒相思。人离皆复会,君独无反期。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惨惨时节尽,兰花凋复零。喟然长叹息,君期慰我情。展转不能寐,长夜何绵绵。蹑履起出户,仰观三星连。自恨志不遂,泣涕如涌泉。
思君见巾栉,以益我劳勤。安得鸿鸾羽,觏此心中人。诚心亮不遂。搔首立悁悁。何言一不见,复会无因缘。故如比目鱼,今隔如参辰。
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终之。别来历年岁,旧恩何可期? 重新而忘故,君子所尤讥。寄身虽在远,岂忘君须臾? 既厚不为薄,想君时见思。
(据影印明翻宋陈玉父本《玉台新咏》)
建安时代,社会大动乱,政治大分化,在军阀混战中,“军数征行,或遇疫气,吏士死亡不归,家室旷怨”。建安七子之一的徐幹以其诗《室思》从一个侧面形象地再现了这段历史给人们所造成的精神苦痛,在闺情诗发展过程中留下了一篇较早的名作。
古选本往往视《室思》的前五章为杂诗,或抽“浮云何洋洋”一章作杂诗选录,只把“人靡不有初”一章作为《室思》正文。实际上《室思》的六章逐层展开,脉络相承,互为推进,首尾为一,是缺一不可的艺术整体。从总体看,它紧扣思妇的愁思与念情,循环往复,交错连结,一唱三叹地道出了她那远离丈夫后的孤寂愁闷的情状和因深沉眷念而形成的难以排遣的忧伤,以及她在长期盼望而又不断失望后所产生的可怜又可悲的想法。如果从局部关系看,相对地说,前三章是女主人公主观情感的直诉,其第一与二、三章又各有侧重,前者集中地作心态的静止刻画,后者则对思绪作流动的展现。第四、五章相粘连,在感时感物之中对女主人公的思绪作迂回的表现,而其核心则转至失望之痛的描写上。值得注意的是,前三章是在一个平面上展开,写的是眼前状,当时情; 而四、五章则因景述情,前拓后延,顺纵线编织,这就大大地拉开了思绪,加深加厚了念情之苦。“人靡不有初”,是收拢文章,在低沉的吐倾和殷殷的叮咛中回照全篇,强化了女主人公的悲伤命运和诗歌的悲怆色彩。
一首抒情诗作的成功,除了意境的耐人寻味,还必须得力于情致的真切可感。《室思》之所以具有一定的感染力,使“闺思”这种古典诗歌中常见的题材给人耳目一新的印象,最主要的是抒情主人公的相思之情在细致的描写中得到了真切而尽兴的表达,显示出感情的厚度与强度。
诗的前三章主要从力度上来表现女主人公的相思之苦 。因为离别丈夫的愁忧,她端坐的环境是“阴沉”的,自我形象是孤寂的,精神状态是恍惚的,尤其是内心深处竟至“饥空”,想念丈夫如饥思食,似渴思饮。诗歌或以景衬情,或以幻写真,或借生理感受来表达心理感受,以至其境愁云弥漫,其人柔肠寸断,大大地渲染了抒情主人公冷清寂寞、急切难熬的神情状态。更有力的,还是思绪的急速飞动,造成见山能穿山、触云则推云的气势,调动出“郁结令人老”和“明镜暗不治”这一惨痛折磨的历史,遥寄明知“不可寄”的“徒相思”,剥离出既欲摆脱又难舍弃的心绪,透视出“人离皆复会,君独无反期”的疑虑,推衍出思愁无穷的可悲前景。正因为思绪是如此地跨越了空间和时间的距离,不仅生动地展示了女主人公由思念到失望却难以排遣的态势与意蕴,也使其离别的情愫与感受得到了深化。
诗的第二层侧重展示相思之情的厚度。其心绪既为时光的流逝、草木的枯荣、春兰凋落所牵动,也为空挂的“三星”所缠绕,或地下或天上,或眼前之所见,或过往之回顾,无不弥漫着女主人公的哀愁和凄怨。睹物思人,这本是人之常情,但诗中不仅写出了聚会难遂,不能像比目鱼一般地形影不离,更如各在东西、出没不相见的参商二星,出现了与愿望相反的绝望,这样,女主人公睹物思人则愈思愈悲,愈念愈痛了。在这一层里,其思念之情先外化于物,作空间的拓开,继之则采用以反衬正的手法深化其苦痛的深度。如此,女主人公的情感则渐进厚实和丰满。
“人靡不有初”章写女主人公绝望中还存希望,这本身就足见感情专注和真挚。她根据“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见《诗经·荡》)的古训,“想君终能之”,祝愿丈夫也始终如一,这虽近似憨态,却亦出自痴情,情极则惧弃,痴重则近迷,因此有“重新而忘故,君子所尤讥”的提醒与警告。诗的最后四句推己及人,估摸丈夫也时时思念自己,希望以自己的厚爱换得丈夫的相报,这既是可怜的自慰,也是发自内心的深沉呼唤,其思情纯而无滓,澄净自然。
“室思”是一首颇具艺术感染力的抒情诗,写得一往情深,它以动静交错、物我交融的手法刻画了一个情意缠绵、真挚动人的思妇形象,并以此折射出时代的哀音,显示出建安文学的“志深笔长,梗概多气”的风格,对后代诗人写同类题材诗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