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陆游词《钗头风》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词·陆游词《钗头风》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据双照楼影宋本《渭南词》,下同)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别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人。绍兴二十三年(1153)礼部考试名列前茅,因主张抗金触怒秦桧而被黜免。秦桧死后,出任福建宁德县主簿。绍兴三十一年,孝宗召见,赐进士出身。先后官隆兴、夔州通判,知严州,任朝议大夫、礼部郎中等职。因主张抗金,仕途坎坷,常受排挤打击,但他矢志不渝,临终不忘复国。他是南宋的伟大爱国诗人,存诗近万首,其中反映现实的诗篇都激昂慷慨,义愤填膺,表达了广大人民收复中原的愿望。姚鼐在《今体诗钞序目》中评曰:“放翁激发忠愤,横极才力,上法子美,下揽子瞻,裁制既富,变境亦多。”

陆游是我国南宋伟大的爱国诗人。他的词的成就不能和他的诗并称,这和辛弃疾的诗不能和他的词的成就并称一样。他是以一位大诗人而作这种在他看来是“余事”的小词,但是巨匠良工而作业外余技,又何尝不能达到至美至乐之境。陆游的许多好词,也是决非一般作家所能及的。苏轼论学所谓:“厚积而薄发”,“流于既溢之余,而发于持满之末”(《稼说·送张琥》)。陆游的词也正如此。陆游的诗,由江西派入而不由江西派出,精能圆熟,声情相称,不作佶屈聱牙之态,他的词也同此风格。他的130多首词,题材多样,大多表现了真情挚意,有沉痛动人的特点。刘克庄说:“放翁长短句,其激昂感慨者,稼轩(辛弃疾)不能过;飘逸高妙者,与陈简斋(与义)、朱希真(敦儒)相颉颃;流丽绵密者,欲出晏叔原(几道)、贺方回(铸)之上。”(《后村大全集·诗话续集》)

这首词是陆游二十余岁时在山阴游沈氏园,遇其前妻唐琬所创作的。其年约在绍兴二十一年至二十五年之间(1151—1155)。根据周密《齐东野语》、陈鹄《耆旧续闻》、刘克庄《诗话续集》以及《历代诗馀》等书记载,这首词写的是如下一个爱情故事: 陆游初娶表妹唐琬,夫妻感情很好,但婆母不喜欢唐琬,强迫他们离异。后来陆游另娶,唐琬也另嫁赵士程。有一次陆游春日出游,在绍兴禹迹寺南的沈园遇见唐琬。唐琬以酒肴殷勤款待。陆游非常感伤,在园壁上题了一首《钗头凤》词以诉衷情。相传唐琬看后,和词一首:“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不久郁闷而死。

这首词,记述了陆游和前妻唐琬在沈园相见时深挚而又无告的爱情与被迫分离的满怀愁绪,反映了对封建家长制的不满并对其进行了控诉。词的开头三句,写陆游与唐琬分离后又重逢在沈园,唐琬设酒款待的情景。“红酥手”,描写唐琬的手,充满了爱慕之情,“黄縢酒”,即黄封酒,是一种官酒。陈鹄《耆旧续闻》卷十:“务观一日至园中,去妇闻之,遣遗黄封果馔,通殷勤。”即书其事。作者通过“红酥手”与“黄縢酒”的明艳的色彩,写出了两人久别重逢的激动心情。“满城春色宫墙柳”句既写景,又写情。“满城春色”点明相逢时间,“宫墙柳”泛指重逢的地点——绍兴。绍兴原是古代越国的都城,宋高宗时亦曾一度以此为行都,故称宫墙。这里描绘出绍兴沈园内杨柳依依一派春色的景象。同时从宜人的风景联系到人,以柳喻唐琬,此时唐琬已另适他人,犹如宫墙内的杨柳可望而不可及,从而表达了作者无限惆怅的情怀。“东风恶”四句,紧承“宫墙柳”的喻意展开,表达出对破坏幸福婚姻的封建家长制的强烈抗议。一个“恶”字点出封建家长制的残忍,也表现了作者的憎恶情感。“欢情薄”,写两人本来是伉俪相得、琴瑟甚和的恩爱夫妻,但却被迫诀别。“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是倒装,说几年分居离散的生活,使我满怀愁绪,。此处既点出作者与前妻分离的时间,又写出了被迫离异之后的愁苦情怀。“一怀”,极写愁绪之多,也表达爱之深切。末尾“错,错,错”,作者连用三个迭词,对封建婚姻制度发出了愤怒的谴责,感情是极为强烈的。以上是上片。过片之后,依然写重逢之情。“春如旧”三句,是对前妻在相逢时悲苦形象的描绘。“春如旧”一句包含了多少伤感,又引起了多少回忆!想当年春风送暖,杨柳摇曳,伉俪相随,闺情脉脉;而如今,虽然春风依旧,然而已是各有家室,人事皆非了。“人空瘦”,是说唐琬这些年由于离别,相思而又无法再相见,使她变得十分消瘦。词人面对着消瘦的前妻,心里该是多么凄楚呀! 一个“空”字,突出了即或因伤感分离而再瘦削下去,也是不能团聚的苦痛。这里包含了多少怨恨! “泪痕红浥”句写唐琬因极度悲伤沾染着胭脂的红泪把手帕都湿透了。“红浥”暗点是女性的泪水。“鲛绡”,相传鲛人在泉底织绡,极为轻细。这里指丝绸制的手帕。一个“透”字勾画出泪流潸潸,极度悲伤的形象。下面“桃花落,闲池阁”二句笔锋陡转,刚才相逢的“满城春色”,忽然变成萧条冷落的景象,这一对立对比手法的运用,进一步烘托了两人的伤感之情。“桃花落”是暮春景象,从“落”字勾引起人世飘零之感。“闲池阁”,写池榭的废置,美景的荒芜,颇有些“凤去楼空巢已倾”的萧瑟凄苦。这二句,既是景语,更是情语。结句“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是说两人分离时虽海誓山盟永不相负,可现在却连书信都不能相寄了。因为两人均已婚嫁,按礼教严规,即使写了书信也是不允许相寄的。原来是举案齐眉的伉俪,现在却连书信也无法相通,今日相见也只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苏轼《江城子》词)。刘克庄《诗话续集》:“通家于沈园,坐间目成而已。”唐琬词:“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这残酷的现实,怎不令词人发出绝望无奈的呼喊——“莫,莫,莫!”罢了,罢了! 莫再提,莫再提。以绝语作结,益见其内心之痛苦。

这首词记载了一出千古传诵的爱情悲剧,抒发了真挚动人悲痛欲绝的深情。陈廷焯曾在《白雨斋词话·自序》中说:“后人之感,感于文不若感于诗,感于诗不若感于词。”陆游正是充分发挥了词的独特功能抒发了自己的痛苦情怀。纵观历代名家词,我们便会发现: 在无数优秀的词篇中充满着无尽无休无可奈何、百无聊赖的忧愁悲伤情绪,并由此引起悲剧型美感,这便是词体这一抒情文学的艺术特征和美学特征。其中爱情悲剧,更是宋词的重要题材之一。像这类直抒爱情不幸的题材在爱讲“性理”或“道学”的宋诗里便很少见。钱钟书在《宋诗选注》序中生动地指出:“宋人在恋爱生活里的悲欢离合不反映在他们的诗里,而常常出现在他们的词里。……据唐宋两代的诗词看来,也许可以说,爱情,尤其是在封建礼教眼开眼闭的监视之下那种公然走私的爱情,从古体诗里差不多全部撤退到近体诗里,又从近体诗里大部分迁移到词里。”这里见出诗词不同体制的某些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