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曲·朱载堉小曲《山坡羊》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十 不 足
逐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出门没马骑。将钱买下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家人招下十数个,有钱没势被人欺。一铨铨到知县位,又说官小势位卑。一攀攀到阁老位,每日思想要登基。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下象棋。洞宾与他把棋下,又问那是上天梯? 上天梯子未做下,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还嫌低!
(据路工编《明代歌曲选》)
朱载堉(1536一约1610),字伯勤,号句曲山人,又自号狂生,明宗室郑恭王朱厚烷的长子。厚烷因王室内讧,被禁锢凤阳十九年。厚烷死后,载堉不继王位,专心研究乐律,著有《乐律全书》、《律吕融通》等。又擅长散曲,其作当时就曾在民间广泛流传。道光年间,有人收编成集,名《醒世词》。载堉虽身为宗室,但在统治阶级内部矛盾中受到排挤与打击,对于现实的认识比较深刻,他的一些作品具有比较鲜明的批判色彩,而[山坡羊]《十不足》一首可为代表。
明中叶以后,政治日趋腐败,统治阶级贪婪的本性日益得到充分的暴露。大而至于九重天子,小而至于胥吏乡绅,上上下下充斥着一种永远无法满足的财富欲与权势欲。朱载堉生于嘉靖年间,卒于万历年间,而嘉靖、万历两个皇帝历来是以“多欲”著称的。嘉靖帝享尽帝王之尊犹觉不足,他迷信道教,“一意修真,竭民脂膏,滥兴土木”(海瑞《上嘉靖帝疏》)。万历帝则多次派出宦官,到处征税开矿,大肆搜刮。李三才《上万历帝疏》就曾不客气地指出:“陛下病源则在溺志货财”,“陛下每有征求,必曰内府匮乏,……然陛下所谓匮乏者,黄金未遍地,珠玉未际天耳。”皇帝行于上,权奸行于下。如严嵩之子严世蕃后来处斩,籍没其家,“黄金可三万余两,白金二百万余两,他珍宝服玩所直又数百万”(《明史·严嵩传》)。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吏豪绅,他们攫取的财富与权势虽有多寡、大小之别,但贪得无厌,欲壑难填,永无满足,这一点却是一致的。朱载堉冷眼旁观,洞若观火,用“十不足”对统治阶级这种贪婪的本性作了准确的概括。
作者笔下的统治阶级中人,他们所追求的,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衣食饱暖。他们追求的“食”是粱肉甘肥,“衣”是绫罗绸缎,“屋”是高楼大厦,“妻”是娇妻美妾,“马”是高头大马,“跟随”则前呼后拥,至少十数个。到了这一步,钱算是有了,但有钱而无势,还会受到旁人的欺压,于是便要千方百计地去捞官做。做到七品县令,犹还官小势卑;然后再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直到爬上阁老的高位。这里一个“攀”字值得注意。攀者,攀附,援引而上也。哪一个阁老,不是靠逢迎皇帝或攀附皇帝周围的宦官,才得以登上高位?典型者如严嵩,就是因为善写斋醮的青词而得到嘉靖帝的青睐,最后做了内阁首辅,被人讥为“青词宰相”。攀到了阁老的高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是不是就心满意足了呢?未必。还要想当皇帝,南面称尊。明代不就发生过成祖与惠帝、英宗与代宗争夺帝位的事件吗? 为了登上皇帝的宝座,骨肉相残是在所不惜的,当上皇帝又如何呢?还要异想天开,一心想与神仙交往,如果神仙真的和他交往,吕洞宾真的来和他弈棋,他还嫌不过瘾,还想造下一架上天梯,爬到天上去。谁知上天梯子还未做好,阎王就派小鬼前来索命,这个做梦也想登天的人就两腿蹬直,呜呼哀哉了。这使人想起那个荒唐的嘉靖帝,他给自己加上好几个“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境万寿帝君”之类的尊号,但最终也未能升仙得道,而是死在道士的金石药下。朱载堉的这首小令,不是给嘉靖帝活脱脱地画了一幅像吗? 当然,小令里有嘉靖帝、万历帝、严嵩乃至其他昏王权奸的影子,却并不等于简单的写实。艺术是生活的高度概括。朱载堉是以高度凝炼之笔给整个统治阶级画了一幅像,可以说是铸鼎象物,洞烛其奸,使其原形毕露,无所遁逃。《慎子》外篇说:“奢者富不足。”俗语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朱载堉则给我们提供了一幅更为鲜明、辛辣的讽刺图画。从艺术上说,这首小令运用了层递的手法,前后钩连,层层推进,“奢者”的贪欲愈来愈大,作者的愤慨也愈来愈深,最后二句“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还嫌低”,可以说是作了一个总结,造语精警,具有振聋发聩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