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听不尽,孤磬与疏钟。
烦恼师长别,清凉我暂逢。
蚁行经古藓,鹤毳落深松。
自想归时路,尘埃复几重。
佛寺禅院本是僧众供佛和聚居修行的处所,自有一种笼罩在佛教灵光中的神秘色彩和肃穆气氛。善男信女到此,不免会对佛法禅理油然生出浓烈的情感体验,更不用说本来就感情丰富的骚客文人了。这首诗,正是艺术地再现了一位诗人经过禅院时的心灵体验。
“无可”是位诗僧,和姚合多有酬唱往来。“上人”是佛教称谓,一般指持戒严格、精于义理之僧,因其 “内有智德,外有胜行,在人之上” ( 《释氏要览》卷上),故名。姚合称无可为 “上人”,虽说是人情之常的客套,但从中不难窥见他由衷的崇仰之情和钦羡之意。正是此情此意,引导他步入禅境。
首先将诗人送入禅境的是“孤磬与疏钟”。磬与钟都是佛教法器。磬即圆磬,用铜制成,形状像钵,和尚作法事念诵时鸣之。钟即大钟,是寺庙召集僧众的响器,“晓击则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百丈清规·法器章》)。钟鸣磬响,表明禅院内法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孤”、“疏”和 “寥寥听不尽”,则是描绘钟磬和鸣在诗人心中产生的感受。“孤”也罢,“疏” 也罢,“寥寥”也罢,都是强调声响的单一——禅院周围仅有钟磬之声不绝于耳。以此反衬出境界的幽静; 同时,也勾勒出诗人神情的专注——不但在听,而且在品,甚而生出 “听不尽” 的意趣。这就恰到好处地借助法器鸣响造成了一种进入禅境的迷离恍惚的气氛。
接着,诗人追随钟磬之声迤逦前行,进入禅院,抒发感慨;“烦恼师长别,清凉我暂逢。”这二句依口语应为“师长别烦恼,我暂逢清凉”。倒装,是为了便于将“烦恼”和“清凉”这两种根本对立的精神状态进行比照。在这里,“烦恼”泛指与佛教主张的寂静状态相对立的一切思想活动和欲求情绪,即佛教称为人生一切痛苦根源的贪 (对于众生自身及其赖以生存的物质条件的贪爱欲求)、瞋 (仇恨可恶的境界和损害他人的心理)、痴 (愚昧无知)、慢 (傲慢自负)、疑 (对佛教的根本学理心存疑义)、见 (违背佛教义理的错误见解)。“清凉”与“寂静”同义。“清”谓清净,“凉”谓冷清。佛教称远离罪恶与烦恼为清净(参见《俱舍论》卷十六)。长别烦恼也就是持有清净,即取得涅槃圣果。这是对“师”——大师(佛教称谓,意为大的师范)——无可修行成就的高度评价。透过溢美之词,不难看出诗人对佛教主张的肯定和对佛教信仰目标的追求。从他尽情流露自己入寺后“暂逢”“清凉”的快慰似更能看出这一点。应该说,诗人的灵魂此时已升入禅境了。
于是,他在禅院静观默想,留连忘返。他注意到院中 “蚁行经古藓,鹤毳落深松”的奇妙景象。苔藓而用 “古”字修饰,可知苔长时间之久,苔布密度之大。仅有一行蚂蚁经过,更衬托出人迹罕至。白鹤微细的绒毛落在深密的松林之中,竟分外耀眼,院中的纯净度之高由此完全可以想见。两句诗极写禅院的清净,更进一层地表现了诗人对禅境的爱慕和向往。
“自想归时路,尘埃复几重”二句暗用刘阮入天台之典,实际反映的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感慨。作者来到这么一个清净佛门之地,心灵受到一番洗礼,回首俗世之事,竟有恍然隔世之感。所以说在归去的路上,已铺满尘埃。这里思路在空间与时间中快速切换,反映了一种恍惚迷离的情绪,这正是刚从清净佛地回首俗世时那一刹那的奇妙感受,寥寥数语,十分真切动人。
这首诗从过起,至归结,围绕禅院之行,层层抒写见闻感慨。文句淡雅,景物明丽,情味隽永,不愧为 “ ‘武功派’ 内之雅音” (纪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