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治 朱崇才《莺啼序》爱国诗词鉴赏

作者: 吴文治朱崇才

丁卯舟次纪感时官军初下金陵

西风远吹病燕,过秦淮古渡。只如此苍莽江山,战尘多少鼙鼓。对荒岸,平芜千里,斜阳尽送繁华去。好相参得失前朝,阵云飞聚。 太息雄城,郁郁王气,枉龙蟠虎踞。十年里残劫红羊,旧时豪杰何处?早枯桑埋沙万骨,更颅血萦刀千缕。付今宵,刁斗楼兰,健儿酸语。 桃花画扇,燕子春灯,有几多错铸。刚看到,大旗红日,万骑千乘,缓带将军,列侯开府。铙歌鼓吹,旌幢牙纛,山河重揽东南胜,怕回头,细读兰成赋。新愁旧感休题,铁马金戈,孝陵黯澹烟雾。 天涯倦客,少小曾游,认昔年故步。奈两度刘郎来到,望眼凄清,巷陌堆蓬,板桥髡树。疮痍满地,乾坤无恙,伤心私顾憔悴影,念家山偷弄琵琶柱。听它终古啼鸦,也说兴亡,不堪激楚。

诸可宝

诸可宝是兼治算学的晚清士子,与当时一般的读书人不同,他的头脑中较少封建正统观念,因而,对家国兴亡的看法,也就有高出旁人之处。同治六年丁卯(1867),诸可宝乘舟抵金陵。当时正值太平天国败亡后二、三年,昔日繁华昌盛的南京城,还没有从劫难中完全恢复,而太平军余部也还正在大江两岸与清军厮杀。在这一所谓“开辟以来所未有之奇变”所造成的剧烈震荡还未停息之时,年青的词人,面对满目疮痍的六朝古都,并没有象一般儒生那样痛骂“长毛贼”,而是从更广阔的角度和更高的历史高度,对古往今来包括太平天国在内的历代王朝作出了自己的形象评判。

“西风远吹病燕,过秦淮古渡。”风是西风,是肃杀之风;燕是病燕,不是“王谢堂前燕”;病燕被西风吹过了秦淮已经荒残的渡口。这一开头,连用三个低调意象,并以“远吹”、“过”两个给人以流逝的动词贯串之,为全词奠定了凄楚深沉的主调。“古”、“病”之态,不因别的,只因“战尘鼙鼓”。苍茫大江,莽莽钟山,依然东流,依然巍峨,而昔日的繁华街市、桨声灯影,却已不复存在,唯有这平芜十里荒岸,还在西斜的血红残阳下,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好相参得失前朝”。这前朝,是泛指还是特指?是指清朝还是指天朝?词中没有点破,也不能点破。诸可宝没有大骂洪秀全、杨秀清,当然,他也不能去歌颂他们,他只是把太平天国与历史王朝等量齐观,以从中总结历史兴亡的“得失”。词的首阕,提出了“参得失”的问题,二、三两阕,作者用形象画面,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太息雄城,郁郁王气,枉龙蟠虎踞。”自传说秦始皇观察出金陵有“王气”而掘秦淮河以断之以后,虽经诸葛亮再以“龙盘虎踞”形容之,但这“王气”却毕竟不灵了。建都金陵的王朝,都不能久长。这十年里,又换了个朝代。劫难中,那些显赫一时的英雄豪杰,现在已无影无踪。“红羊”,指丙未;丙属火,色红,未为羊,故称丙、未为“红羊”。据说丙午、丁未年国家多劫难。这里的劫难,不仅仅是指太平天国洪、杨对金陵的攻占,同时也指“官军”对太平天国军民的残酷屠杀。万里埋沙,千颅萦刀,六朝温柔富贵乡,竟似边塞楼兰之血雨腥风。我们不必责怪作者把太平天国的十三年革命运动与清廷的镇压不分是非地相提并论,在那时,作为一名儒生,能达到这样的认识水平也就难能可贵了。夏敬观《忍古楼词话》评此词“感慨兴亡,语兼史笔,在当年所不能言者,而能大声言之。”作者能在那文网深严的时代大言不能言之事,也还算有胆量。在词的第三阕,词人满怀感慨地咏叹了一些具有普遍历史意义的现象。南京确是一个雄壮、悲凉、温柔、凄清兼而有之的所在。李香君之碧血桃花,与阮大钺的《燕子笺》、《春灯谜》,分别从正邪两个方面体现着南京城刚柔这两方面。可是,一介刚烈女子,怎能挽回那历史的错误,而南明的覆亡,又岂止是阮大钺一个人的罪过!南明也好,太平天国也好,清廷也好,一样地万骑千乘、耀武扬威,列侯开府,称王封爵;也一样地难逃覆灭命运,那十里秦淮的奢华,龙蟠虎踞的威仪,也都一样地化烟化雾,任凭庾兰成(庾信字兰成)那样的辞赋家去写一篇篇《哀江南赋》。作者在这里可能认为,太平天国在迅速腐化这方面,与南明、清廷是一样的;这种不分是非的政治观点,是我们所不能同意的。但的,我们难道不应该从这位太平天国同情者的悲愤中感悟到什么吗?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无疑需要那些造反的英雄们的拯救,但如果这些英雄们一旦有所成功便反过来又骑到人民头上,岂不是国家民族的双重不幸?李自成的败亡姑且不提。太平天国的将领们,就在天京城仍被敌人重重包围的严峻形势下,大大小小封了几十上百个王,建了几十处大大小小就的王府,其穷奢极欲并不比被他们推翻了的那些金陵贵族们逊色,最后,终于因争权夺利而火併,葬送了革命。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诸可宝对“列侯开府”的感叹,并非毫无道理。在这“新愁旧感”中,他彷徨无路,于是在第四阕便退回到自我和内心。这一年,自称“天涯倦客”的诸可宝虽仅23岁,但他已经历了两个朝代,故自比为历经沦桑的刘禹锡了。少时游历金陵,满眼灯红酒绿,如今重到此地,却只见巷陌长满荒草,桥边只有枯树。官家乾坤还算无恙,但自家神情,却为何如此憔悴?“听它终古啼鸦,也说兴亡,不堪凄楚。”词人满心兴亡,满耳兴亡,连来听琵琶的啼鸦,也似乎在谈论古今,评说兴亡。鸦历来被视为不祥之鸟,大战之后,必有鸦来光顾,其啼凄楚,不堪卒听。这哑哑不已的鸦啼声,又将预示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