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乔彬《沁园春》爱国诗词鉴赏

作者: 邓乔彬

丙午登多景楼和吴履斋韵

天下奇观,江浮两山,地雄一州。对晴烟抹翠,怒涛翻雪,离离塞草,拍拍风舟。春去春来,潮生潮落,几度斜阳人倚楼。堪怜处,怅英雄白发,空敝貂裘。 淮头,虏尚虔刘。谁为把中原一战收?问只今人物,岂无安石;且容老子,还访浮丘。鸥鹭眠沙,渔樵唱晚,不管人间半点愁。危栏外,渺沧波无极,去去休休。

李曾伯

这首《沁园春》,李曾伯自注作年,丙午为宋理宗淳祐六年(1246)。前此七年,吴潜(号履斋)任镇江知府,写下了《沁园春·多景楼》,登高览胜,俯仰古今,发出了“凭栏久,问匈奴未灭,底事菟裘?”和“梦里光阴,眼前风景,一片今愁共古愁”之叹。吴潜是著名政治家,官至宰相,后被贾似道排挤,死于循州贬所。当李曾伯任淮东制置使兼淮西制置使,来到镇江,登上多景楼时,怀古思今,依履斋韵而和作,确是自然之举。

起三句写出镇江之形胜。“天下奇观”四字,虽朴拙却雄浑,有提起全篇之力。“江浮两山,地雄一州。”一概言江山特点,一点明地位重要。作者在北固山多景楼放眼望去,金山和焦山浮在江上。金山原在长江中,唐人张祜曾以“树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咏之,直到清道光年间才与南岸相接。焦山亦在长江中,因东汉焦光隐于此而得名。金、焦二山都又名浮玉山,故“江浮两山”实撮其要。此处据大江而雄视两淮,“地雄一州”并非虚誉。当年梁武帝驾幸北固山,写下“天下第一江山”六字,刻石山门,被毁后,宋淮东总管吴琚用擘窠书重写上石。吴潜即以“第一江山”开篇,李曾伯未明用此语,而实寓此意。“对晴烟”以下四句,赋多景楼所见风光。“晴烟抹翠”为江上烟岚,“怒涛翻雪”为江间波涛,一“抹”一“翻”,顿呈动态,境界全出。此处为要塞,故云“离离塞草”,此处江面开阔,故云“拍拍风舟”,二者用叠字修饰,极见生气。此四句展现的是空间,以下三句则侧重于时间:春去春来,年复一年,潮生潮落,江流依旧,几度斜阳映照,几度人倚危楼。这既是无常,又是永恒,动中有定,定中有动,实包含着对宇宙、人生、历史的深深感慨。“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面对着“江山如画”,当然会想起“一时多少豪杰”。对李曾伯来说,感叹并非泛泛之辞,远者且不说,仅南宋而言,陈亮登此楼曾作豪壮语:“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念奴娇》)吴潜登此楼曾作沉痛语:“凭栏久,问匈奴未灭,底事菟裘?”但如今英雄安在?念之而堪怜,念之而惆怅。“英雄白发,空敝貂裘,既概言了前人的遭遇,亦注入了作者的自怜。当年苏秦说秦王失败,“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却终有后来受赵相印、被封武安君的成功,如今的英雄只能失意至白发,怎能不令人感叹呢?据《宋史》本传,本年春作者应诏陈言,“乞早易阃寄,放归田里”,引起“言者相继”而“论罢”,足可见难有作为。由“怜”而“怅”而“空”,可见心情沉痛。

换头出以警醒之笔:“淮头,虏尚虔刘。”史载是年春蒙古兵攻寿州一带,宋兵死者甚众,“淮头”指淮河上游,此言淮西地区,“虔刘”为抢掠、侵扰之意。此二句直面现实,继而发问:“谁为把中原一战收?”直切之中,笔势振起。晋宋南北割据之时,祖逖西征、刘裕北进,都始自镇江,谢安、谢玄更指挥了淝水之战,挥师北上,扩大战果。可当今人物之中,难道就没有谢安(字安石)了吗?“岂无安石”一语,意味深长,或亦有安石之才,但无识安石之人,更非用安石之时,冷峻之中,包孕甚丰。《宋史》本传载曾伯上疏,“言边饷贵于广积,将材贵于素储,赏与不可以不精,战士不可以不恤”,“又条上淮面舟师之所当戒,湖面险阻之所当治”,其战略思想可见一斑。而“放归田里”之请,当然是壮志难伸所致,寻访浮丘道人之愿正根源于做不了谢安石。当年,处于穷途的李白从李璘起兵讨逆,尚以“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永王东巡歌》)自励,如今,身为显宦的李曾伯竟然“还访浮丘”,真令人感慨不已了。述怀之后,复转为写景:放眼望去,鸥鹭眠沙,渔樵唱晚,一片平和,一片悠闲。“不管人间半点愁”实是借宾定主的反衬写法,较之吴潜的“一片今愁共古愁”的直写,更耐人寻味。结拍展现了开阔的境界:“危栏外,渺沧波无极”,这浩浩长江水似也有“载不动、许多愁”之意,“去去归休”,“去去”见决心已下,义无反顾,“归休”即退隐。《宋史》本传云:“曾伯初与贾似道俱为阃帅,边境之事,知无不言,似道卒嫉之,使不竟其用云。”此对理解词中“无安石”之叹、“访浮丘”之愿,当有裨益。

多景楼历来是登临咏怀的胜地,李曾伯此词自不逮陈亮豪迈、稼轩沉郁,但对偶的整饬工稳,设色的明丽清润,转接自然,映衬有法,足可与履斋相敌。且作者写眼中所见、心中枨触,不以典故见长,颇能自具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