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拔荆 周旻《曲江秋》爱国诗词鉴赏

作者: 黄拔荆周旻

马江秋感

寒潮怒激。看战垒萧萧,都成沙碛。挥扇渡江,围棋赌墅,诧纶巾标格。烽火照水驿。问谁洗、鲸波赤?指点鏖兵处,墟烟暗生,更无渔笛。 嗟惜,平台献策。顿消尽、楼船画鹢。凄然猿鹤怨,旌旗何在?血泪沾筹笔。回望一角天河,星辉高拥乘槎客。算只有鸥边,疏荭断蓼,向人红泣。

张景祁

中国近代史最令人痛心的事件之一,便是1884年8月福建水师被法国侵略者突然袭击而全军覆没。词题中的马江,即指福建马尾军港,本词所“感”,乃由此而发。

首句“寒潮怒激”,借景抒情,写作者心潮起伏怒气难平,有笼罩全篇之势。“战垒萧萧,都成沙碛”,用白描手法写当年苦心经营的海防要塞,经战火洗劫后化作瓦砾沙石,呈现出一片荒凉的景象。“挥扇”以下三句,化用历史典故,从清政府的指挥者身上找失败的原因。“挥扇渡江”,指晋顾荣在临敌之际,轻挥羽扇即令众敌溃散。“围棋赌墅”,典出《晋书·谢安传》,前秦苻坚亲率百万大军次于肥水,京师震惧。东晋宰相谢安不仅不慌张,还邀请亲朋下棋,并以别墅为赌注与其侄谢玄决胜负。顾荣、谢安的获胜以及在强敌面前泰然自若的“风度”,都反映了他们在战略上胸有成竹,但正如《三国演义》所写诸葛亮的“空城计”是针对司马懿多疑的性格而侥幸取胜,倘依司马昭的判断,孔明早被生擒了去。所以事后孔明汗流浃背,十分害怕。《晋书》的作者也批评谢安的举动是“矫情镇物”,即对这种风险谋略的不以为然。“诧纶巾标格”的“诧”字,写作者以惊异的口气嘲笑以儒将自诩,麻痹轻敌的张佩纶,极具辛辣的讽刺意味。张佩纶虽力主抵抗法国侵略,曾奉命以三品卿衔会办福建海疆事。在马尾船厂,“环十一艘自卫。各管带白非计,斥之。法舰集,战书至,众闻警,谒佩纶,亟请备,仍叱出。”(《清史稿》本传)但他根本不知用兵而只是故作镇定。这种东施效颦,岂能与顾荣、谢安同日而语。细审词意,张佩纶既不接受部下的战术建议,又不作有效的准备,而且刚愎自用,只知一味斥责,以致误国误民。结果福建战舰全部被击沉,船厂被炮火炸为废墟,洋务派赖以自强的屏障被彻底摧毁,军民血染海疆。“问谁洗,鲸波赤?指点鏖兵处,墟烟暗生,更无渔笛。”作者愤恨难平,昂首问天,有谁能洗雪此奇耻大辱!鲸波,惊涛骇浪。赤,指海水被血染红。放眼放去,往昔的疆场,经战火的洗劫已成一片废墟,再也看不到渔人的踪迹了,这是多么悲惨的情状啊!

对造成目前这种局面的原因,作者也加入“闽事之坏,佩纶为罪魁”的声讨行列。下片开头即单刀直入,以愤激语开篇,“嗟惜,平台献策。顿消尽、楼船画鹢。”平台,在紫禁城内,明时为皇帝召见群臣之所。献策,指张佩纶向清廷上的十余道奏章。这里作者“嗟惜”,既是对福建水师的痛惜,更是对张佩纶“献策”误国的痛恨,同时也深深流露出对清廷最高决策者错用将帅,以致海防舰队化为灰烬的不满。画鹢,代指船,古时船头多画以鹢鸟之像,故有此称。“凄然猿鹤怨,旌旗何在?”二句极为沉痛,昔日猎猎的旌旗而今何在?只剩下凄凉哀怨的猿啸鹤鸣,仿佛也在诉说着这悲惨的结局,这怎能不引起作者血泪交进呢?“猿鹤怨”出自孔稚珪《北山移文》“蕙帐空兮夜鹤怨,山人去兮晓猿惊。”“血泪沾筹笔”,筹笔,即指筹笔驿,古地名,在四川广元县北,相传为当年诸葛亮屯军筹划之处。“血泪”一句是对上岸“诧纶巾标格”的深化。诸葛亮“羽扇纶巾”,“谈笑间”使曹操数十万兵马“樯橹灰飞烟灭”,创造了军事史上的奇迹。可是张佩纶在强敌面前不思备战,自以为有“纶巾”、“筹笔”的“标格”(风度),终于导致全军覆没。这里以“筹笔”借指诸葛亮成功的战绩谋略,与张佩纶的徒具“名士”风度而实际无能之极,形成了强烈的对照,寄托着作者对阵亡将士的追怀与丧师辱国者的嘲讽。就在惨败的战场上将士血迹未干之时,“回望一角天河,星辉高拥乘槎客。”历史翻开更令人痛心的一页:1885年6月,清政府委派直隶总督李鸿章在天津与法国公使巴特纳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中法条约》。天河,指天津,星,指李鸿章,一“辉”字,状其显赫之权势。乘槎客,典出《博物志》,“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滨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这里的“乘槎客”即指法国公使巴特纳。楼船顿消,旌旗不在,战垒成沙碛,还有什么可作为谈判的资本?!所以清廷代表李鸿章这些大官僚只好在外国使者面前屈膝求和,任其摆布,极尽奴颜媚态。作者以谈判气氛的热烈、礼仪款待的盛况来反衬丧权辱国的深沉忧愤,笔致尤为老辣酸楚。那么在这样的形势下,有谁来哀伤国势的衰微,又有谁肯为牺牲的将士洒下祭奠的清泪呢?“算只有鸥边,疏荭断蓼,向人红泣。”只有鸥鸟往常栖息的水边,那些被炮火摧毁而零落的水荭、蓼草,它们是萧萧战垒的历史见证者,仿佛在怒激的寒潮中向人泣诉这场惨痛的悲剧。末尾虽以小景作结,却能统摄全局并凝聚了深刻的寓意,读之令人倍感忧愤。

在内忧外患的时代,张景祁这首词可谓深沉痛切之作。但作者将马江之役的失败完全归罪于张佩纶,,而未从整个朝政着眼,论者已指出有未公允之处。作为以词评论当代史事,直接分析清廷的用人不当,以及对造成惨败之后屈从侵略者的媚敌之举,作者却能用极为贴切的反讽手法,如“诧纶巾标格”、“平台献策”、“血泪沾筹笔”、“星辉高拥乘槎客”等典故,拈出其貌同心异的特征和效果,从而准确地传达出针砭时弊、震撼国人的创作意图,这在晚清时期词的创作中,不能不说具有新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