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祝诚
清明感旧
韶光有几?催遍莺歌燕舞。酝酿一番春,秾李夭桃娇妒。东君无主。多少红颜天上落,总添了数抔黄土。最恨是年年芳草,不管江山如许。 何处,当年此日,柳堤花墅。内家妆,搴帷生一笑,驰宝马汉家陵墓。玉雁金鱼谁借问,定令我伤今吊古。叹绣岭宫前,野老吞声,漫天风雨。
陈子龙
每当清明时节,“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张九龄《湖口望庐山瀑布泉》)一派明媚春色,最能逗起人们赏春游春的兴致。可是,对于陷入亡国之恨的陈子龙来说,目睹此情此景,却又“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上片,词人紧扣“清明”二字落笔——写春光依旧而江山遽变。“韶光有几?催遍莺歌燕舞。酝酿一番春,秾李天桃娇妒。”先以问笔扣题开篇,令人遐思。“韶光”,即春光。你看:春光虽才有不多几天,但已“催遍”万物,到处莺歌燕舞,桃李争妍。“秾李夭桃”,指桃李花开得秾艳茂盛。《诗经·何彼秾矣》诗云:“何彼秾矣,华如桃李。”又《桃夭》诗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几句大写意的笔墨,写出了大自然的蓬勃生机和清明景色的秀美,而这,正是为了反衬下文所写人世间的沧桑遽变:“东君无主。多少红颜天上落,总添了数抔黄土。”“东君”,司春之神,本为神话中春季万物的主宰。这里却说它“无主”,是说作不了主张、便使人产生了儿多遗恨:多少“红颜”(美女)被摧杀而埋葬土中。更有甚者:“最恨是年年芳草,不管江山如许。”在这上片歇拍之处,词人和泪写出了他内心的“最恨”之事和最苦之情:“年年芳草”依旧绿,而“不管江山”已易主。“最恨”二字,分量极重,将词意推进一层,更与篇首数句产生很大的感情落差。
下片,词人紧扣“感旧”二字着墨——写往事如烟而“野老吞声”。“何处,当年此日,柳堤花墅”。词人跳出现实所见的情景,而沉入往事的回忆。过片“何处”二字,乃是无疑而问,实指明朝故都,同时也巧妙地暗示下文转入“感旧”。“当年此日”点明了时间,“柳堤花墅”交代了地点。“内家妆,搴帷生一笑,驰宝马、汉家陵墓。”是“感旧”诸情景中最令人难以忘怀的一幕,故特为拈出。“内家妆”,指宫女妆束。搴帷,撩起帷幕。此用北宋词人宋祁事。据《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三载:宋祁“过繁台街,逢内家车子,中有搴帘者曰:‘小宋也。’子京(宋祁字)归,遂作此词(《鹧鸪天》),都下传唱,达于禁中。仁宗知之,问内人第几车子,何人呼小宋。有内人自陈……上召子京,从容语及,子京皇惧无地。上笑曰:‘蓬山不远。’因以内人赐之。”词人用这一美丽动人的宫女形象和典型细节,以概写宫中昔日的繁华生活。“驰宝马汉家陵墓”,是借长安代指明朝故都。在长安城外,葬有汉代皇帝的陵墓,也是豪门大族聚居之地。他们多以香车宝马进出。词里是写明朝贵族昔日的豪奢生活。可是往事如梦,这一切,均已随着明朝的灭亡而烟消云散,仅仅剩下“数抔黄土”。所以,词人说:“玉雁金鱼谁借问,定令我伤今吊古。”“玉雁金鱼”,系皇帝陵墓里的殉葬品。这句词是从杜甫《诸将》诗“昨日玉鱼蒙葬地,早时金碗出人间”两句化出。若有谁凭此来探询往事,那么,定会引发我的“伤今吊古”之情。其实词人是借人写己。因此,歇拍处,词人便象当年杜甫一样,真的发出了“伤今吊古”的感叹:“叹绣岭宫前,野老吞声,漫天风雨。”“绣岭”,在骊山(今陕西省临潼县南),上有东西绣岭,均在华清宫缭垣内。“野老”,词人自比。“漫天风雨”,是明朝覆亡时的形象写照,并与开篇形成鲜明的对照。
纵观全词,苍凉悲壮,笔健辞婉。词人紧扣词题落墨,不枝不蔓,在对“清明”的景物描写中融人了故国之思,在对“感旧”的往事叙述中注入了身世之感,而且运用了以乐景写哀情的反衬手法,因而使全词不只是个人经历的“感旧”,更有着时代风雨的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