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让·饶勒斯
事实是,这场运动是从事物的深部发展起来的,是人们不堪忍受痛苦的总爆发;在此之前,这些人并没有商量过,后来才在自由这个提法中找到了团结起来的共同点。
【演讲词】
说真的,你们这些人的思想状况实在奇怪。(中间派的席位上发出惊叫声)你们一厢情愿地要给人民制定几项教育法,并通过自由的报刊、学校和自由的集会,反复地激发人民的热情,让他们觉醒起来。你们大概没有想到,无产阶级的全体成员都在同一程度上被你们自己要搞的这场思想解放运动把情绪激发起来了。少数几个人比较活跃,声调特别高,这是难免的。他们不脱离人民,相反,他们生活在人民之中,同人民患难与共,并肩战斗,他们不去向心怀叵测的资本家乞求同情,而是同人民一起准备整个阶级——他们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的全面解放,你们竟然异想天开,以为通过几项法律的把戏就可以使他们威信扫地,把他们一网打尽!
你们知道为首分子和煽动分子在哪里吗?他们既不在组织工会——你们正在施展阴谋要把这些工会解散掉——的工人里面,也不在社会党的理论家和宣传家当中。不,主要的为首分子,主要的煽动分子,首先在资本家当中,在政府的多数派当中。(极左派热烈鼓掌,中间派抗议)
啊!先生们,你们怎么发昏到这种程度,竟然把各地的发展说成是少数几个人搞起来的。你们是不是被社会主义运动的广泛发展吓破了胆?这个运动在世界各国同时爆发了。十年来,你们再也不能离开社会党的历史来谈比利时、意大利、德国和奥地利的历史了。美国和澳大利亚的情况也是这样,甚至被你们看成是个人主义避难所的英国也是如此。英国的工联已经参加到社会主义运动中来;他们已不再单纯地闹点工潮,而是参加到政治斗争中来了。他们摆脱了与世隔绝的状态,参加了历次国际代表大会;他们不愿意再做工人贵族,在资本主义制度中为个人谋点私利。他们已经向各个行业开门,向最下层的、即所谓最卑贱的人们开门。社会主义思想已经在这个所谓个人主义的国家站住脚。英国工联最近在毕尔法斯特召开的代表大会上甚至通过了社会主义的提案。自由党政府在社会主义思想的压力下不得不提出了社会法。这个政府也干预劳资纠纷,不过不像法兰西共和国的那些部长们借此镇压工人(大厅极左边的某些席位和极右边的席位热烈鼓掌),而且让纠纷体面地停息下来,这样至少可以暂时缓和一下对立情绪的发展。
当前,世界各国的人民,不论他们的自然环境和政治制度如何,也不论他们属于哪个民族,他们都被这个世界范围的运动圈了进去,你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侈谈什么个别人煽动的问题的。因此,总理先生,你们这样指责他们,给予他们的荣誉未免太大了。你们说他们是为首分子,把他们说得也太神通广大了。掀起这样一个大的运动,不是他们所能做到的,少数几个人吹出的气,软弱得很,根本不会掀起世界无产阶级的狂涛巨澜。(上述席位热烈鼓掌)
不,先生们,事实是,这场运动是从事物的深部发展起来的,是人们不堪忍受无数痛苦的总爆发;在此之前,这些人并没有商量过,后来才在自由这个提法中找到了团结起来的共同点。事实是,在我们的共和制法国,这场社会主义运动是从你们建立的共和制和有着半个世纪历史的经济制度中产生出来的。
你们建立了共和制,这是你们的光荣;你们使得它无懈可击,坚不可摧,但你们也因而在我国的政治和经济之间制造了一种令人不能容忍的矛盾。
(勒内·戈柏来:说得好!)
在这个政治制度中,人民已取得国家的最高权力,他们粉碎了过去各个寡头的统治,但在经济上他们今天还依然受着这类寡头们的统治。附带说一句,总理先生,仅仅对议会说法兰西银行的问题将向议会提出来是不够的,这件事你不说议会也知道;你们应当告诉议会,政府打算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大厅的极左边和极右边热烈鼓掌)
是的,你们让包括雇佣劳动者在内的一切公民通过普选,通过行使国家主权(共和制就是行使国家主权的最终的必然形式),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法律和政府由他们根据自己的意志来产生;他们可以罢免和撤换特使、立法议员和部长。可是就在这些雇佣劳动者们在政治上享有最高权力的时候,他们在经济上却处于被奴役的地位。
是的!就在他们可以把部长赶出内阁的时候,他们的工作却毫无保障,被人家从工厂赶了出来。他们的劳动不过是手中握着资本的人爱要就要,爱不要就不要的一种商品罢了。
工厂的规章制度越来越苛刻,越来越没有道理,是专门用来同他们作对、在他们无权过问的情况下制定出来的。他们由于不理睬这些规章制度,随时都遭到被解雇的威胁。
他们完全是听天由命、任人驱使,虽然在政治上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随时有可能被踢出工厂大门之外。如果他们想行使自己的合法权利,联合起来捍卫自己的利益,大的矿业公司联盟随时会将他们解雇,停发他们的工资,断绝他们的生路。工人们虽然从政治制度上说已不必再向已经被你们推翻的国王付给几百万法郎的俸银,但却不得不从自己的劳动中提取几十亿法郎送给不劳而获的寡头们——主宰全国劳动者的国王。(大厅极左边和极右边的好几排席位长时间热烈鼓掌)
看来只有社会主义能够解决现今社会的这个基本矛盾;因为社会主义主张政治共和必须发展到社会共和;因为它主张不但议会需要共和,工厂也需要共和;因为它主张人民不但在政治上享有最高权力,而且在经济上也享有最高权力,以便铲除不劳而获的资本主义特权;就是由于这些原因,社会主义便从共和运动中产生出来了。因此,共和是最大的煽动分子,共和是最大的为首分子。让你们的宪兵把它带到法庭去接受审判吧!(上述席位又是一阵热烈鼓掌)
其次,你们制定了教育法。既然你们为劳动者在思想上的解放准备了条件,并用法律形式固定下来,你们为什么不愿劳动者在政治上获得解放之后再获得社会上的解放呢?因为你们不仅想实行普及教育和义务教育,还想使教育世俗化,你们做得很好。(许多席位上的人点头同意,中间派发出喧闹声)
阿道尔夫·都来尔:勒米尔神父刚才为你鼓了掌,不过你一说到“世俗化”他就不鼓掌了。(闹声)
路易·朱尔当:不管怎么说,他做了一个榜样,可惜学他的人并不多。应当像他那样多看一看。(闹声)
坚决反对你们的人常常指责你们毁灭了基督教信仰,但你们并没有毁灭基督教信仰,这也不是你们的目标。你们只是想在学校里建立理性教育罢了。过去的宗教信仰并不是你们毁掉的,而是在你们很久之前被下列因素毁掉的:批判的展开,实证主义和自然主义世界观的形成,以及随着人类知识的扩大,对于其他文化和宗教的了解和接受。基督教同现代思想的生动活泼的关系也不是你们破坏的,而是在你们之前就破坏了。不过你们在建立纯理性的教育制度时,你们所做的,所宣称的,就是只有理性是以指导每个人的生活。(大厅极左边的某些席位和极右边的席位热烈鼓掌)
勒米尔:说得好!说得好!
费尔迪南·拉梅尔:你忘了,饶勒斯先生,由于把教育世俗化,你已经侵犯了你刚才说的自由。
可是正是这样做的结果,你们使人民的教育同现代思想的成果协调起来了,使人民摆脱了教会和教条的束缚,你们没有破坏我刚才说的那个生动活泼的关系,而是把仅存的那种消极的、习惯的、传统的、老一套的关系破坏了。
你们因此而做了什么呢?啊!我可知道,当时在许多人头脑里存在的东西不是宗教信仰,而是一种习惯势力,而且这种习惯势力对某些人来说简直是一帖镇静剂,一种安慰。可是呢!你们把这首让人们忘记贫困的古老歌曲打断了……(上述席位热烈鼓掌)于是贫困被叫嚷声吵醒,它站立在你们面前;要求你们在自然界的阳光下——这是你们唯一没有玷污的地方——给予它足够的位置。
正如地球上白天积蓄的热量夜间要散去一部分一样,人民的力量过去也有一部分是被宗教扩散到广阔无垠的空间去的。
可是你们把这条宗教扩散的渠道堵死了,这样你们也就把人民的热烈愿望和思想都集中到当前社会方面的要求上来了,是你们自己把无产阶级的革命热情提高了。你们现在惊慌失措,这是你们自己造成的!(极左派和极右派热烈鼓掌)
【鉴赏】
这篇演讲是法国和国际社会主义的著名活动家饶勒斯在1893年12月21日在法国议会上发表的,集中体现了他的社会主义见解和改良主义思想。
如何看待当时世界范围内风起云涌的社会主义运动,一些资产阶级政客认为,所谓社会主义运动不过是几个野心勃勃的为首分子人为地搞起来的。这显然是一种十分迂腐的看法。在演讲中,饶勒斯一开始就直截了当地抨击了资产阶级政客的荒谬论调。他指出,在这场社会主义运动中,少数几个人比较活跃,声调特别高,但他们代表的是整个阶级,是为了整个阶级的全面解放。他以反诘的语调提醒大家,你们要知道社会主义运动的为首分子和煽动分子在哪里吗?“首先在资本家当中,在政府的多数派当中”。这真是一语中的,当头给了资产阶级政客一记响亮的耳光。饶勒斯的演讲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使得会场顿时沸腾起来,拥护者热烈响应,而反对者虽欲抗议,却不知所措。演讲一开场就收到了出奇制胜的效果。
为了充分论证自己的观点,驳斥资产阶级的陈词滥调,饶勒斯在分析了世界各地甚至包括被看作个人主义避难所的英国发生的社会主义运动的现状以后指出,社会主义运动决不是资产阶级政客所肤浅地认为由少数人煽动的,而是从事物的内部发展起来的,是从社会的经济制度中产生出来的。他用无可辩驳的事实,严谨的逻辑推理,揭示了社会主义发展的真正原因,令人信服地得出“只有社会主义能解决现今社会的基本矛盾”的结论。
在充分说理的基础上,饶勒斯大胆而巧妙地用一段形象化的语言将演讲推向了高潮:“你们把这首让人们忘记贫困的古老歌曲打断了……于是贫困被叫嚷声吵醒,它站在你们面前,要求你们在自然界的阳光下——这是你们唯一没有被玷污的地方——给予他足够的位置。”这一形象的手法,能进一步激发听众的情感,有利于烘托情绪,升华立意。
饶勒斯的演讲通篇都把深邃的哲理寓于激情的波涛之中,使人们在受其情绪感染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接受其政治见解。他的演讲充满活力,嬉笑怒骂,痛快畅达,极富煽动性和鼓动力,在演讲中曾多次被热烈的掌声打断。尽管议员中的中间派和反对派在演讲中偶尔发出诘问和喧闹,但也不得不折服于他精辟的见解和高超的演讲艺术。
人们曾这样评价饶勒斯的这次演讲:“每一个听众的心都随着他那热情奔放、意义明晰、抑扬顿挫的话语而一起跳动……在听了演说而走出大厅的时候,却感到自己的心胸倏忽变得更加宽广、更加开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