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小令,是辛弃疾淳熙八年遭劾免职后,闲居带湖时所作。博山在江西省广丰县西南三十里,风景秀美。稼轩词中以游博山为题的有十四首之多,说明作者常流连此地。但这首题壁之作却非同凡响,短短四十四个字,跨越了几十年人生时空,上下两片若极具概括力的镜头,总结了词人少年与中年截然不同的心态特征。
上片写自己少时未涉世事,幼稚单纯。但在传统“以悲为美”、“以善悲为雅”风气熏染下,也模仿着成年文人的习惯做法,不知深浅地登望言愁。“爱上层楼”一句的叠用,强调了不知愁为何物的轻松。正缘其无愁才要强去寻愁,当然寻到的并非真愁,只为登楼赏玩平添几分情趣罢了。也正由于作者当时不知道真正的“愁”是何内涵,才乐此不疲地喜好上为含愁而上或因上而增愁的“层楼”。
登临之咏在古人那里,多悲凉感伤情调。他们还常借登高的天地为之广远、视野一时开阔来抒发壮慨。因而少年词人的“强说愁”,实乃瞻前之愁,折映出他踌躇满志、乐观自信的情态。凡年少而志向高远者,对人生期待也多,遂易多愁而善感,应当说,这也符合少年心理特征,带有一定的普遍意义。
下片突兀而来,一句“识尽愁滋味”与上片“不识愁滋味”,形成反差极大的对比。在这个由“不识”到“识尽”的认识历程中,可以想见词人作为抗金名将,饱览了多少政治风云、人世沧桑,尝尽了多少抗金锐志受挫、累遭投降派打击的苦辣酸辛。愁滋味既已识尽,自然极欲一吐为快,然而却峰回路转,连道“欲说还休”,万般无奈流溢纸面。一者,是半生蹉跎,抗金宏图始终不得施展的满腹积怨,“老大哪堪说”,(《贺新郎》)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倾诉;二者,是屡因忧国而直言蒙祸,担心流露悲愤再次罹忧;三者,用“识尽”人生愁苦却不得不欲吐又止,来浓缩半生的激愤痛楚无望无奈,达到一种“无言之美”、含而不露的艺术效果,将不能诉说的原因与悲愤留给读者去体味。下面,自然过渡到尾句,不即不离地回应下片开头。
古人素以秋愁一体。秋的淡淡微寒与萧瑟场景极为契合不遇之士的千古凄怨,因而言秋便往往象征着岁暮自然特质绝类人的迟暮之感。物华不往,壮志犹存,报国炽愿不遂,这一腔愁绪,由何谈起?一句“却道天凉好个秋”,悲极而作旷达调侃语,揭示了苍凉悲愤的中年心绪。“却道”是本不该这样说,然而不得不这样说:“好个秋”回应上片的“强说愁”,以反弹琵琶渲染实际上的“秋士不遇”深慨,从而将山河沦落的国家悲剧与英雄失路的个人悲剧熔铸一处,而迥异于上片的少年憨态闲愁。这里,借对少年强作呻吟的否定,肯定了报国无门之愁存在的合理性与必然性。
这首小令以“愁”为线索,突显了词人自己的心态经几十年人生磨难而发生的陵谷质变。暗以不同内蕴的“愁”的对比,反映出自己对人生体验的深刻、抗金宿愿的执着。语句浅切,意味悠长,实堪反复涵泳以味其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