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牡丹种曲

作者: 高玉芳

莲枝未长秦蘅老,走马驮金㔉春草。

水灌香泥却月盆,一夜绿房迎白晓。

美人醉语园中烟,晚花已散蝶又阑。

梁王老去罗衣在,拂袖风吹蜀国弦。

归霞帔拖蜀帐昏,嫣红落纷罢承恩。

檀郎谢女眠何处,楼台月明燕夜语。

李贺

 

这是一首朦胧诗,从主题到字句,解说纷繁,至今仍有存疑之词。

先说主题。方扶南《李长吉诗集批注》以为,此诗“乃叹风流易散,即他家牡丹七律‘买栽池馆恐无地,看到子孙能几家’之意。”并把诗分作三段:首段“言初买以及花开”;中段“言赏会易过,豪家亦衰”;末段“言歌妓色衰,亦复无味”。姚文燮《昌谷集注》以为:“此移牡丹种也,故后皆不及花。”花已开过,已无花可赏,是要把花种由洛阳移至长安,故有“走马驮金㔉春草”之句。并引曾益的话说:“秦蘅堪佩之以走马,且注咏花,似不得题旨矣。作移种似当。”有人以为,这首诗是通过种种形象来写时人对牡丹的狂热的。

李贺对那个腐败社会的贬责,往往不加议论,多用形象的语言来表达,让读者自己去体会,玩味。本诗与白居易的《买花》用意相同,但表现手法有含蓄与显露的差别。于此可见本诗的朦胧性。至于字句的模糊性,可以略举数例:比如“秦蘅”一辞,究竟是什么花草,至今存疑。又如“走马驮金”一语,何谓“走马”?它驮的究竟是什么?“走马”至今无定解;“金”字,一说当指货币,一说当指锹锸之属;“驮金”不是驮钱财买花,而是驮挖掘工具以便㔉花。又如“梁王老去罗衣在,拂袖风吹蜀国弦”,王琦《李贺诗歌集注》云:“二句旧注皆无解,惟姚仙期注谓花谢而种仍在。愚意‘梁王’当是二妓之姓,‘罗衣’亦是妓女之名,皆善于歌吹者。”有人说“梁王”,“或即贵重牡丹的名称,或如魏紫、姚黄,为种花人的姓”,“罗衣指叶”,“蜀国弦”曲名,“暗比南风”。有人以为“梁王”当为汉代在今商丘附近建造大花园被称“梁园”的梁孝王,诗人发挥浪漫主义构思,引此以代唐时某一皇族的花园。《牡丹种曲》就是这样一首任人揣猜的朦胧诗。

依我看,此诗可分三段:首段(前四句)写买花时间、地点、人物及移花、花开情况。据《神隐花经》讲:春社前移牡丹,而荷花未曾长茎,秦蘅花谢时,正是移栽牡丹的时候。所以第一句即点明了本事发生的时间。第二句便交代了买花人的身份,他是赶着善于奔走的宝马,驮着重金,从长安到洛阳买花的,很明显当系皇亲贵族。正因以高价收买,霎时便找到了称心满意的名贵品种,劚(挖)到半月形的花盆里,又是培土,又是洒水,仅仅是一夜之间,“绿房”(苞)便迎着朝晖盛开了。中段(接下六句)写赏花胜景不长,极写牡丹败落。公子小姐都来园中赏花了,她(他)们吃着海味,喝着美酒,说着混话,把个美丽幽静的花园糟踏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天色渐渐黄昏,花瓣纷纷散落,蝴蝶翩翩飞走了。哪些名贵的花儿,到黄昏已经“散”落了呢?犹如“姚黄”那样的“梁紫”、“王红”等等深色花都开老了,只有青叶还在,还被习习的南风吹动。象晚霞那样艳丽的花瓣(指梁紫)已象姑娘们的被肩搭拉下来,用蜀纸制成的遮光帷帐已经昏暗,朱红的花瓣(指王红)已经飘飞花粉,衰败得无人光顾(罢承恩)了。末段(后二句)写人去园空,好景不长。“檀郎谢女”与“美人”均指赏花者。那些少男少女们,都兴尽力竭,拖着疲劳的身躯,不知何处休息了,剩下的只是一轮明月下的高楼中的对对小燕,相视着在喃喃细语。这首诗的主题是深刻的,诗人似乎从这场偶然赏花的小天地里,看到规律性的大唐帝国由盛转衰的局面,这就是从一个战士身上分析整个部队、从一滴水中观察太阳的文艺创作手法;也就是优秀文艺创作的绝招和特质。

“朦胧诗”一反过去的直白议论与抒情,着意将生活的秘密溶解在意象中,诗中的意象不再是客观事物的直接反射,而是经过诗人心灵世界的过滤与改造,有所模糊、有所变形。李贺这首诗不正是这样吗?在这首诗里,是找不到象白居易《买花》中“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一束深色花,十户中人赋”那样显豁和畅达的意象和语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