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派诗群·穆木天·雨丝》新诗鉴赏
一缕一缕的心思
织进了纤纤的条条的雨丝
织进了淅淅的朦胧
织进了微动微动微动线线的烟丝
织进了远远的林梢
织进了漠漠冥冥点点零零参差的屋梢
织进了一条一条的电弦
织进了滤滤的吹来不知哪里渺渺的音乐
织进了烟雾笼着的池塘
织进了睡莲丝上一凝一凝的飘零的烟网
织进了无限的呆梦水里的空想
织进了先年故事不知哪里渺渺茫茫
织进了遥不见的山巅
织进了风声雨声打打在闻那里的林间
织进了永久的回旋寂动寂动远远的河湾
织进了不知是云是水是空是实永远的天边
织进了今日先年都市农村永远雾永远烟
织进了无限的朦胧朦胧——心弦——
无限的澹淡无限的黄昏永久的点点
永久的飘飘永远的影永远的实永远的虚线
无限的雨丝
无限的心丝
朦胧朦胧朦胧朦胧朦胧
纤纤的织进在无限朦胧之间
一缕一缕的心丝
纤纤的
织入
一条一条的
雨丝
之中间
读这首诗你感到雨丝轻轻飘在你心田上了吗?“感到”这个词不够精确,你是听到了,看到了,抚摸到了,那雨丝甜甜的、朦朦胧胧的、柔柔的、淅淅沥沥的、寂寂的、渺渺茫茫的……在落下。渐渐,你会将自己“一缕一缕的心丝/纤纤的/织人/一条一条的/雨丝/之中间”。你的“心丝”是有着淡淡的怅惘,淡淡的孤寂,淡淡的欣悦,淡淡的甜香的。这时,诗人在那里微笑了,他的用心已经实现。有人说这首诗是形式主义的文字游戏,殊不知没有这种刻意以求的形式,何以表现“雨丝”的“内容”?或者说,这种形式不就是内容本身吗?
穆木天也是受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的影响,从浪漫主义过渡到象征主义的诗人。他十分推崇象征派大师们对诗歌音乐美的创造。他说, “思想与表现思想的声音不一致是绝对的失败。暴风的诗得像暴风声,细雨的诗得作细雨调。诗的律动的变化得与要表现的思想的内容的变化一致”(《谭诗——寄沫若的一封信》)。这种主张,我们不难看出受马拉美、魏尔伦、拉佛格们的启发。这首诗,重要的不在于词语本身的意义,而在于它们发出的音响。对一般的诗来说,词语只作为“能指”,它是“所指”的符号;在这首诗里则不然,词语本身更强调“能指”——具有音乐旋律一样的构成性、自足性。这首诗中的形象非常稀疏,我们不妨历数一下:“雨丝”,“烟丝”,“林梢”,“屋梢”,“电弦”, “池塘”,“睡莲”, “山巅”, “林间”, “河湾”。作为一首三十行的诗歌,这十个可感的形象显然是太少了。但这首诗却并不使人感到枯燥。其奥妙就在于诗人对音乐感、音乐氛围的创造,这几乎是一种高度抽象的无对象旋律,它源于诗人的内心!这内心的音乐又恰恰是最丰富的艺术形象!构成此诗音乐感、音乐氛围,诗人的技艺主要体现在大量叠字的使用上,它们几乎不可言传地营造出了此诗细雨迷蒙、细雨如织的氛围,像雨丝奏响的天籁,寄托了诗人难以诉说的情感。叠字的大量出现,仿佛雨水落下时发出的沙沙声,而整个诗章里叠句的大量使用(“织进了……”等),则又如同雨水丝丝莹莹连绵无绝的形态状貌。
这首诗在艺术上相当完美,它不是撼动你,而是浸润你。汉语音响的奇妙功能被诗人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是对那种汉语不宜于表现音乐美的说法最有力的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