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派诗群·李金发·不幸》新诗鉴赏
我们折了灵魂的花,
所以痛哭在暗室里。
岭外的阳光不能晒干
我们的眼泪,惟把清晨的薄雾
吹散了。呵,我真羞怯,夜鸠在那里唱,
把你的琴来我将全盘之不幸诉给他,
使他游行时到处宣布。
我们有愚笨的语言使用在交涉上,
但一个灵魂的崩败,惟有你的琴
能细诉,——晴春能了解。
除了真理,我们不识更大的事物,
一齐开张我们的手,黑夜正私语了!
夜鸠来了我恐我们因之得到
无端之哀戚。
“我们折了灵魂的花,/所以痛哭在暗室里”。这里的“暗室”,是指内在的生命空间,它幽闭、苦难,没有人能理解,是一所黑暗阴湿的房子。就像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记》一样,灵魂在黑暗中挣扎、哭泣!灵魂的花被折了,可能是外部现实的残酷,也可能是人为自己所犯的罪责而忏悔,总之,生命不再开放,等待我们的——只有那如期而来的“不幸”!
现代人内心的苦难和不安往往是莫名其妙的,是“无端之哀戚”。这种难以言尽的焦虑感、变态感,恰恰表现了生命四处受挫的生存现实。因为它无处不在,地狱即他人,所以,反倒难以具体指明。于是,每个人都退回到“暗室”里痛哭,像受伤的野兽一样舔着自己的伤口;人人自危,谁能体恤别人?诗人深知这一事实,他只将自己的泪水和苦难的话语传给夜鸠,企望着这象征不祥的鸟儿,为他唱出 一支支哀歌。是的,人的生命体验是难以言传的。比如说焦虑,这是个很抽象很空泛的概念。每个人的焦虑是不一样的,谁能真正地准确地说出自己的焦虑?遑论别人?!语言表达生存的困境就这样出现了:“我们有愚笨的语言使用在交涉上,/但一个灵魂的崩败,惟有你的琴/能细诉”。诗人的体验多么深刻,在当时来说,又多么超前! “你的琴”就是“暗室”里的超语义的哭声,你听着自己的哭声吧,只有无感觉的“晴春”能了解,这就说出了无人了解的悲惨事实。人类为哄骗自己,编造了多少无意义的“真理”,他们不敢面对真实的生存这“更大的事物”,那末,就让“我”与黑夜“私语”吧!什么是真正的“不幸”?是肉体的创痛吗?不!现代人的“不幸”是灵魂的“不幸”,他们“折了灵魂的花”,“痛哭在暗室里”,没有人来倾听,上帝隐去了,死掉了,人只能独立承担灵魂的苦难。“哀戚”是“无端”的,也是无尽的。李金发勇敢地指出了这一点,这在那样一个虚伪的、歌舞升平的旧中国,难道不是有着某种正面的意义么?一个时代充满了“暗室”里的哭声,这“哭声”难道除了“哀戚”,就没有对现实生存的深刻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