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的赞歌(原诗略)·郭小川》全文与读后感赏析
《白雪的赞歌》写于1957年载《诗刊》1957年第12期),反映了解放战争时期一对革命战士间的爱情故事。诗分七个章节,约一千二百余行。
诗的故事是这样的:女主人公于植的爱人——一个在游击区坚持斗争的县委书记——在一次战斗中被俘了。于是,在漫长的两年里,于植怀着极为痛苦的心情,盼望着爱人能安然归来。在经历了种种严峻的考验之后,随着革命的胜利,她终于盼来了爱人,他们的爱情也就进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诗人构筑整部诗时,始终不忘叙事旨在抒情这一诗的特性。无论是展开故事,还是推进情节,诗人都牢牢地把握着探索人物的心灵世界,表现人物的情感活动这一根本之点。因此,强烈的抒情性,便构成了这部叙事诗的艺术感染力的基本要素。
从诗篇的构思来看,诗作的主线是通过人物感情的直抒来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仅从诗的七个章节的小标题来看:“惊愕”、“信念”、“等待”、“凝结”、“烦扰”、“欢欣”、“赞歌”,无不表示了人物的特定心理和情绪。当然,作为叙事诗,不能不交代背景,叙述过程,对此,诗人往往巧妙地用侧面描写或简笔加以交待,如第一章写到于植爱人的失踪与被俘,于植是从政治部主任简短的语言中得知的;而她爱人被俘后,遭受拷打以及被送往煤矿当劳工,最后领导地下组织暴动,这一系列内容又是在第六章中于植从医生侧面的反映中了解到的。与此不同的是,主人公的精神世界、心理状态,却全部是正面展开并且是用浓笔描写加以表现的。以“惊愕”一章为例:当女主人公得到丈夫不幸被俘的消息后,起先是怀着侥幸,“他还没有死,他还活着,/只要活着他就能够逃跑。”转而又开始担忧,“他既已当了敌人的俘虏,/哪能够轻易地从监视下逃脱?”当一想到这里,“这个念头像一枚爆裂的炸弹,/一下子把我不安的心撕破。”于是眼前展现出这样的景象:“又仿佛在朦胧的雪地里,/一排红色的子弹向他身上射去。/他高喊着口号突然倒下了,/厚厚的白雪掩盖了他的身体。”这时,“风暴般的痛苦攫住我的神志。”“身子好像失去了活动的能力。”最后,当政治部主任一再宽慰,一定设法找回她丈夫以后,女主人公才感到“他的刚毅的话使我感到宽舒”。这样一个不幸事件发生以后,女主人公瞬间的情感产生了如此剧烈而细微的变化,这说明诗人在下笔时,不是靠紧张的情节来取胜,而是凭着人物感情的真实和细腻来打动人的。可以说,《白雪的赞歌》在叙事中所体现的浓郁的抒情色彩,最根本的就得力于人物精神世界中情感发展轨迹的明白显示。
把人物心底深处不可见不可触摸的情感,塑造成物质般可触可感的形象,成了诗人在创作这部长诗时的艺术追求。诗人为了使女主人公在革命的事业中一边忘我的工作,一边把丈夫苦苦等待的崇高感情得到最充分的体现;他便采用了制造幻觉、梦境等手法,来揭示人物最为真实的潜层心态。在“等待”这一章节,女主人公有这样一段直白:“当我走在村外的车路上,/我总希望跟他突然相逢,/离远看,很多行人的神态都相似,/走近来,个个都变得这样陌生。//当解放军走过我的面前,/我总要把每一张面孔看遍,/而每一张面孔都跟他相像,/却没有一张是他实在的容颜。”这里,人物的感情不是浅薄的全盘托出,而是借助于两个幻觉,含蓄委婉地流露了出来。根本上来说,“很多行人的神态都相似”,以及“每一张面孔都跟他相像”,是因为女主人公脑海里日夜悬浮着爱人的形象,而造成了视觉上的错觉。这错觉的“假”,却深刻地表现了内心情感的“真”。同样,“等待”一章的梦境创造,也是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在延安的一个山沟口外,/忽然看见他从对面向我走来。/我飞鸟似地朝着他扑过去,/他并不显得快乐,反而有些骇怪。”梦中相聚的不真实,却从反面证明了现实中渴求相聚的真实。由于潜层心态的形象表现,因此,便使得诗中人物更加血肉丰满,富于立体感。
我国传统诗歌理论一直把“情景交融”作为诗意创造的理想境界。在《白雪的赞歌》中,诗人始终把自然景色作为人物情感的对应物而存在。他从不为写景而写景,而是把写景作为表现人物情感世界的一种物质手段。因此,诗中的景物描写也就具有了相当的象征意蕴。就以诗中出现频率最多的“雪景”而言吧,诗中的雪完全是呼应着主人公的情感意绪而变化万千的:“在极度的绝望和沉重的哀愁里,/我拖着两腿回到我居住的村子。/旋转着的、遮天盖地的雪,/在我的摇曳的身上落满了悲戚。”当女主人公带着丈夫失踪的消息回到居处,她心里有着诉说不尽的辛酸;然而,诗人却不直接表现,而是把这感觉外化到漫天的大雪,于是,雪便“落满了悲戚”。接着,当女主人公在极度无望的心情下无法自拔时,她的迷茫,她的困惑,也是在对雪的描摹中得到映现:“茫茫的白雪还在飘落,/千万条羽箭射乱了我的视线”。而后,当女主人公再度翻看丈夫的三封来信,是丈夫充满胜利的自信的口吻,稳定了她的情绪,这时,窗外的雪即便是“旋转着”,却也是“静静地飘落”了。在诗中,雪的凛冽与平静,完全是随着人的情绪转换而变化。心乱则雪猛,心静则雪静。人与物的对应达到了高度和谐的一致。由此,我们便可以理解到,在第七章“赞歌”中,女主人公于植和丈夫,在历经情感的煎熬和斗争的艰辛之后,重新团聚,这时的雪景为什么就显出了前所未有的温馨与美丽:“呵,多么鲜明的光亮的田野,/田野上铺着一层软软的白雪,/微风都仿佛染上了雪的颜色,/阳光也像被雪洗涤得更清洁。”人物的心情,因为抹平了所有等待与思念的痛苦,此刻如白雪铺满大地般的宁静和明朗。所以,与其说诗人在第七章中,对柔美的雪景有着大段大段的描写,不如说是人物美好的感情得到了大段大段形象的抒发。
明白了这一切,再来看看诗歌的总标题《白雪的赞歌》,就不难感悟到:诗中的赞歌,并不是献给白雪,而是献给了由白雪来象征着的男女主人公纯洁高尚的感情,以及女主人公对革命对爱情坚贞不移的信念。这样,诗也就避免了“爱情的赞歌”、“理想信念的赞歌”这样过于直白的标题,在“白雪”的总体构思的象征意义中,显示了抒情上的隽永含蓄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