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两汉文学与艺术·原始时代的歌乐舞与蜡祭仪式

先秦两汉文学与艺术·原始时代的歌乐舞与蜡祭仪式

蜡祭是历史悠久且分布范围极广的民俗节祭。据《风俗通》引《礼传》言:“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蜡。汉改为腊。”并解释说:“腊者,猎也。言田猎取兽以祭祀其先祖也。或曰腊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汉家火行衰于戌,故曰腊也。”《玉烛宝典》:“腊者所以祭先祖,蜡者所以报百神,同日异祭也。”《后汉书·东夷列传》:“三韩俗以腊日家家祭祀。俗云:腊鼓鸣,春草生。”《荆楚岁时记》:“十二月八日为腊日。谚言腊鼓鸣,春草生,村人并击细腰鼓,戴胡头,及作金刚力士以逐疫。”《太平御览》卷三三引《西域诸国志》曰:“天竺国以十二月十六日为腊,腊则麦熟。”在习俗沿传过程中,蜡祭的内容因此不断丰富,对蜡祭名称的理解也丰富多样。

蜡祭来源于原始时代岁末年初的农业祭祀,后来发展为民间节庆。在从古至今的民俗风习中还保留着原始村社时代的古老遗风。就考古资料来说,蜡祭当不晚于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明阶段。据张光直说,仰韶期的华北地区是传说中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的神农氏的社会。主要的期盼是农业丰收,主要的仪式是农业祭。“祈年祭是我们从考古学上可以看到的唯一的重要祭祀”。关于“农业祭”的对象和范围,据《礼记·郊特牲》中说:

天子大蜡八。伊耆氏始为蜡,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饗之也。蜡之祭也:主先嗇,而祭司嗇也。祭百种以报啬也。饗农及邮表畷,禽兽,仁之至,义之尽也。古之君子,使之必报之。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祭坊与水庸,事也。曰: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据此可知,蜡祭初意为“飨万物之祭”,带有原始村社时代的古老气息。所谓“大蜡八”据郑注:“所祭八神:先啬一,司啬二,农三,邮表畷四,虎猫五,坊六,水庸七,昆虫八。”“先啬”为神农,“司啬”为后稷,“邮表畷”为“田畯所以督约百姓于井间之处也”。文中的《蜡辞》实际上是具有魔力的巫术语词,表达原始村社时代的人们渴望丰收的强烈愿望。“伊耆氏”目前还无法确认其准确的时代,但大致相当于张光直所说的仰韶文明阶段。最富有代表性的原始时代的乐章为《吕氏春秋·古乐》中的“葛天氏之乐”:

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禽兽之极》。

“葛天氏”属于传说中的远古部族,他们所唱的“八阕”是具有原始母题意味的歌曲,当是在原始祭坛上所唱。经考古发现的新石器时期的祭坛已经有十余处,这些祭坛在远古时代的功能主要有祭天、祀地等,而且无一例外地修建于高处。据杨荫浏解释:“第一首《载民》是歌颂负载人民的地面;第二首《玄鸟》是歌颂黑色的鸟——黑色的鸟是一种作为氏族标志的图腾;第三首《遂草木》是祝草木顺利地生长;第四首《奋五谷》是祝五种谷物繁盛地生长;第五首《敬天常》是述说他们尊重自然规律的心愿;第六首《达帝功》是述说他们有充分发挥天帝功能的愿望;第七首《依地德》是述说他们要依照地面气候变化的情形进行工作; 第八首《总禽兽之极》是说明他们要使鸟兽繁殖,达到最高限度”。需要补充的是,《载民》不只是“歌颂负载人民的地面”,而是将大地作为“生殖母神”来供奉的,这就是古代的“社祭”。《礼记·郊特牲》说:“社,所以神地之道也。地载万物,天垂象,取材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故教民美报也。”“玄鸟”即燕子,代表着春天的来临。《左传》昭公十七年“玄鸟氏,司分者也”,“司分”是说“玄鸟氏”掌管着预报春分、秋分,古代风俗严格遵照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自然节奏,所以“玄鸟”来代表了春天的回归,“玄鸟”去代表着收获季节的结束。至于“遂草木”、“奋五谷”实际上是对丰收的祈愿,而“敬天常”、“达帝功”、“依地德”等等体现了原始时代人们对天地万物的素朴的感情。可以说,这“八阕”唱出了原始村社时代的几乎全部的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歌颂“天常”“帝功”,礼赞大地的厚德载物,向繁殖母神献祭,希望丰收,体现了村社时代的原始宗教感情。这“八阕”对于了解原始社会的生活具有一定的认识意义。

“葛天氏” 的舞蹈与歌唱被后世艺术史家们称为 “歌舞之祖”。这组原始乐舞实际上是“丰收祭”(harvest festival,或harvest ritual)或者是“祈年祭”,是与农业生产有关的祭礼上表演的歌曲。这一“操牛尾”的舞蹈样式在周代舞蹈中也保存着,如《周礼》记载的“牦舞”“像人两手曳牛尾而舞”(孙海波《甲骨文编》第225页) ,我们有理由进行推测,“葛天氏”的“八阕”也许是这一重大的“农业祭”或“祈年祭”上唱的乐歌。春夏祈谷,秋冬报赛。据《周礼·籥章》载:“国祭蜡,则吹《豳》颂,击土鼓,以息老物。”注引杜子春曰:“土鼓以瓦为匡,以革为两面,可击也。” 郑玄曰: “豳龠,豳人吹龠之声章,《明堂位》曰:土鼓、蒯桴、苇龠,伊耆氏之乐。”“豳乐”、“豳雅”、“豳颂”据郑玄说皆指《豳风·七月》。据郭沫若研究,实际上《小雅》中的《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等也可以称为 “豳雅”。《周颂》中的《思文》《臣工》《噫嘻》《丰年》《载芟》《良耜》也属于“豳颂”之类

关于原始时代的音乐考古近年相继有一些可喜的发现,如20世纪80年代河南舞阳贾湖的新石器遗址中出土了16支骨笛,在新石器半山文化期的大通河和湟水下游有“陶鼓”出现,有学者认为就是古代伊耆氏的“土鼓”。除骨笛、陶鼓之外,远古时代的音乐文化遗产还以骨哨与陶埙为最早。吕骥著文论述从西安半坡到殷代几千年的时间里,从山西、河南出土的一音孔陶埙到荆州、义井出土的二音孔陶埙,经过甘肃玉门火烧沟的三音孔陶埙,一直到殷代的五音孔陶埙,从原始社会的五声音阶到阶级社会的七声音阶的发展历史,可以说古代先民们对音乐的认识不断加深。作为上古时代舞蹈资料的直接证明是相继出土于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的“舞蹈纹盆”、1991年甘肃武威考古队采集的九人舞蹈纹盆、1995年青海文物考古研究所发掘的宗日遗址的11人及13人两组舞蹈纹盆,这些原始艺术生活的场景,生动地再现了人类本原性的生存状态,崇尚自然、天人合一,与原始歌谣所表现的内容完全合拍。

注释

① 张光直《中国远古仪式生活的若干资料》,《中国考古学论文集》第118页,三联书店1999年版。① 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上册第6页,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年版。① 参见管东贵《中国古代的丰收祭及其与“历年”的关系》,载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31本第191-262页。所谓“丰收祭”,据管东贵先生介绍,有广义和狭义的区分。广义的丰收祭是:凡作物收获时或收获后,为这次的收获而向众神或祖先举行的祭祀。狭义的丰收祭通常是指休耕前的一次。因为这一次祭祀范围最广,祭典最隆重,献祭物品包括一个农年以来的全部作物,家畜、猎物等。同时这一次祭祀还有结束一年农耕的意义。一般人说到丰收祭时,习惯上指的是狭义。在我国,“丰收祭”是从西洋民俗学的名词中翻译过来的,英、美人有时叫它“harvest festival”(可译作丰收节、收获节),有时称为“harvest ritual”(可译作丰年祭、收获祭)。就字义上说,前者是从社会的观点去称述的,后者是从宗教观点去称述的。不过事实上,一般人只取其中的一个名词,去概括全部的祭仪和宴会等。① 参见郭沫若《由周代农事诗论到周代社会》,《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1册,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② 参见黄翔鹏《舞阳贾湖骨笛的测音研究》,《文物》1989年第1期。③ 参见李水城《半山与马厂彩陶研究》第29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④ 参见吕骥《从原始氏族社会到殷代的几种陶埙探索我国五声音阶的形成年代》,《文物》1978年10期。⑤ 参见青海省文物考古队《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出土的舞蹈纹陶盆》,《文物》1978年3期。⑥ 参见李水城《人物舞蹈纹盆·锅庄舞及其他》,《文物天地》1998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