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文学·明代文学批评·明代的诗歌批评·“清物论”的生成及其在明代的展开

明代文学的内容·明代文学批评·明代的诗歌批评·“清物论”的生成及其在明代的展开

“清物论”虽由晚明的竟陵派大加提倡,但其历史渊源至为深远。从人格或情操着眼,“清”与隐逸品格在六朝即已建立起对应关系。南朝宋诗人谢灵运,其山水诗讲求意境的空明澄澈和音节的调谐浏亮,他对“清”的钟情,即源于他对山水之美的富于玄学意味的独特领悟。作为审美范畴的“清”,在晚唐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中受到特别关注。他略“清刚”而重“清逸”,偏爱一种与南宗画相近的意境。明代自高棅发轫的主流诗学,从严羽的《沧浪诗话》汲取了基本的诗学主张,即古诗尊汉、魏,律诗尊盛唐,但《沧浪诗话》潜在地推尊“清逸”的倾向被忽略或省略了。其原因在于,李梦阳、何景明、李攀龙、王世贞等诗坛领袖,热衷于追求雄浑博大的气象,理论与创作均偏重“风骨”。他们一扫诗坛的萎靡柔弱之弊,赢得了广泛的赞许,模拟者、追随者甚众,由此造成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雷同状况。胡应麟是明代主流诗学的集大成者,他有鉴于此,遂在诗学中引入“清”的范畴。《诗薮》中论“清”的片段甚多,其特色在于,对“清”作了不同类型的区分,如才清、格清、调清、思清,其中尤为重要的是才清和格清。“才清者,王、孟、储、韦之类是也。”指的是清逸一派。“格清”指的是雄浑壮阔一派,如“高、岑之悲壮,李、杜之雄大”,放宽一些,甚至连“王、杨之流丽,沈、宋之丰蔚”亦可包含在内(《诗薮》外编卷四)。在“才大者格未尝不清”与“才清者格未必能大”二者之间,胡应麟更推重才大而格清者。这表明,胡应麟尽管在他的诗学体系中接纳了“清”的范畴,但其宗旨并未因此改变:面对中国古典诗的“二格”,他依然首李、杜而次王、孟,首雄放而次清逸。

将“诗为清物”作为重大的诗学主张提出并认真阐述、认真实践的,当推晚明的竟陵派。从理论设计看,钟、谭提出“诗为清物”,首先是为了对公安派的“性灵”说加以规范。公安派和竟陵派都看重性灵的抒发,但公安派的“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所造成的俚俗之弊却是一个公认的事实。竟陵派并不主张所有的 “性灵”之言皆可入诗,能入诗的只是那些符合“清”的标准,以“幽深孤峭”为特征的“人情物态”。钟、谭提出“诗为清物”,同时也是为了改变七子派一味雄浑的失误。七子派对盛唐诗极为推崇,但目光所注,却在雄浑奔放之作。当然,他们并未将王维等人束之高阁,只是他们眼中的王维,经过取舍之后,入眼的只是那些偏于雄浑奔放的作品。换句话说,前后七子的“盛唐气象”是排除了典型的王、孟诗风的。从竟陵诗境看,其作品中经常出现 “清”、“幽”、“孤”等富于荒寒意味的字眼。与“清”相对应的是这一类描述:萧散简远,翛然物外,高情远寄,覃思精微。“幽”与隐士生活关系密切,标示着一种避开尘俗的风格,就此而言,它与“清”相近,但给读者的感觉是亮度不够。“孤”有多重含义,钟惺关注的是“特立、单独”这一内涵。他对那些单独存在而风格峭拔的人、事总是格外迷恋。王、孟诗派的支流(如刘昚虚、孟郊贾岛)是竟陵派仿效的对象,其特征是变王、孟的山清水秀为荒寒寂寞。钱谦益《刘司空诗集序》斥其诗境为“鬼国”、“鼠穴”,虽嫌言重,也不是没有根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