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二集》解说与赏析

《西湖二集》解说与赏析

周楫



《西湖二集》是一部明末拟话本小说集,共三十四卷,每卷一篇,四十余万字。第34卷写到万历二十一年朱凤翔为胡宗宪事上奏本叙功之事,故成书当在万历二十一年(1593)以后若干年。据郑振铎先生考证,刊行年代约在明崇祯年间(1628—1644)。本书每篇故事都与杭州西湖有关,在第17卷中 曾提及另有《西湖一集》,或为姐妹篇,惜未传世。

作者周楫,字清源,号济川子,武林(今浙江杭州)人。据明清之际史学者谈迁(1594—1657) 《北游录·纪邮》顺治十一年(1654)七月壬辰条记:“观西河堰书肆,值杭人周清源,云虞德园先生门人也,尝撰西湖小说”,推知周楫卒年当在顺治十一年以后,应为明末清初人。据湖海士《序》所载,周楫“才情浩翰,博物洽闻”,不但长于文学,还兼通兵法、海防等多方面的知识。其人用世之心甚热,然而终不为世所用,故多愤言,善讥刺。写完西湖小说之时,贫困潦倒,自言“予贫不能供客,客至恐斫柱剉荐之不免”,住的是“败壁颓垣,星月穿漏,雪霰纷飞,几案为湿”,遭际甚惨,常处于受欺凌的地位,自叹 “则司命之厄我过甚,而狐鼠之侮我无端”,“匿影寒庐,不敢与长者交游”,可知周楫社会地位低下,“蹭蹬厄穷,而至愿为优伶,手琵琶以求知于世”,亦可见其落魄之态。顺治初谈迁见到他时,他仍是依人篱下,可见他是一个终身怀才不遇的寒士。他写西湖小说,是“不得已而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磊”。

周楫生平不见于史传,不见于杭州府志。研究者曾提及清康熙时有武进人周清源,本是太学生,后官至翰林;又有人提及清乾隆十二年举人周昱,字清源等,当是同名姓者,时代、身世与小说作者不同。

《西湖二集》广采博揽,占有资料甚丰,引用笔记、野史、正史在二十种以上。作者通晓话本与文言小说,熟悉戏曲,博物洽闻,作品涉及面甚广。

作品“好颂帝德,垂教训”,第1卷《吴越王再世索江山》,颂扬西湖边的第一个称王者钱镠,赞扬他“不忍涂炭生民”。赞扬这位统治者能维护国家统一。第2卷《宋高宗偏安耽逸豫》,主要是批判其“偏安耽逸豫”但亦赞其“与民同乐,临安税息多有蠲免”的利民之举。还在第20卷中有所补充:“从来亡国唯有宋朝最惨,但三百年忠厚爱民,毕竟得忠臣义士之报。”生活于封建社会的周楫不能超越“好皇帝”政治的理想。他在作品中描绘的“好皇帝”政治,主要包含了爱民、安定、统一等内容。好皇帝政治,实际上是好朝廷政治,赞扬好官,亦是《西湖二集》的另一重要内容。好官的种类大致有三:一是正朝纲者,如第32卷《薰莸不同器》,写唐代钱塘人褚遂良,为臣忠直,敢于斗争。第18卷《商文毅决胜擒满四》,写浙江淳安人商辂在朝,为于谦平反。用项忠决胜于千里之外,去汪直翦除宦邪势力于朝廷。二是为民除害者,第32卷《周城隍辨冤断案》,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品,写周新“冷面寒铁”,贵戚畏惧,为平民百姓平冤狱,刻画了一个包拯式的明代清官。三是伯乐式的识人才荐人才者,第17卷《刘伯温荐贤平浙中》,第18卷写商辂荐项忠而“决胜擒满四”等,都十分突出人才的作用,充满了对推荐人才者的赞颂。第17卷中作者议论道:“大臣第一着事是荐贤”,“若是荐得一个贤人,削平了天下之乱,成就了万世之功”,这也许与作者的个人怀才不遇有关,他更赞颂荐贤举能者。作品中的好官在于好的政绩,不是简单地夸颂其人品道德,《西湖二集》中的好官与一般的好人的要求是不同的。

作品常以前期政治的好处来对比与揭露当今政治之窳败; 揭露前朝腐败,也借古喻今,批判当今社会的黑暗。如第30卷《马神仙骑龙升天》中对官府作了这样的描写:“夹棍桚子,片竹枷锁,终日敲打”,“吓诈民财,逼人卖儿卖女,活嚼小民”,笔锋之锐利,陈言之激昂,可见一斑。值得一提的是作品在赞颂好皇帝好官的字里行间,常常夹带出一段与主旨并不相称的诸如“官逼民反”之类的文章来,第34卷《胡少保平倭战功》是为胡少保歌功颂德的,但却为被他们“平”的中国“倭” 们说了不少实话:“如今都是纱帽财主的世界,没有我们的世界! 我们受了冤枉,那里去叫屈?况且糊涂贪赃的官府多,清廉爱百姓的官府少。他中了一个进士,受了朝廷多少恩惠,大俸大禄享用了,还只是一味贪赃,不肯做好人,一味害民,不肯行公道。所以梁山泊那一班好汉专一杀的是贪官污吏。” 中国“倭寇”们这一番话又何尝不是正理呢? 第19卷《侠女散财殉节》揭露当官的人“不过做了几篇括帖策论,骗了一个黄榜进士,一味只是做害民贼,掘地皮,将这些民脂民膏回来,造高堂大厦,买妖姬美妾,广置庄园以为姬妾逸游之地,收蓄龙阳、戏子、女乐,何曾有一毫为国为民之心! 还要诈害地方邻里,夺人田产,倚势欺人,这样的人,猪狗不值”。第6卷《姚伯子至孝受显荣》中写衙门办事:“凡做一件事,无非为衙门得财之计,果然是官也分,吏也分,大家均分,有钱者生,无钱者死,因此百事朦胧,天下都成瞎账之事”。第20卷《巧妓佐夫成名》的结尾诗概括了当时现实:“世道歪斜不可当,金银声价胜文章。开元通宝真能事,变乱阴阳反故常! 赌博得财称才子,乱洒珠玑到处扬。悬知朝野公行贿,不惜金银成斗量。”作品以写实的笔法,尖锐地揭露了现实的黑暗,而现实黑暗的焦点是官场黑暗,《西湖二集》有其深刻处。

揭露官场的黑暗,对科举制的嘲讽极为辛辣。第27卷《洒雪堂巧结良缘》,直斥试官“昏了眼,歪了肚皮,横了笔管”,专取荒淫无道之人。第20卷《巧妓佐夫成名》对科举制度及由此而选拔进入官场的种种丑行作了无情的揭露与鞭挞,堪称《儒林外史》的别体。作品对那些一窍不通、文理乖谬,惯用种种卑劣手段中进士当官,“一味贪酷害民”的人痛加鞭笞。

写社会黑暗,上至皇家后宫,下至妓院赌场,涉及面甚广。写后宫的黑暗尤为突出,他笔下的宫闱生活几乎都是丑恶的。第5卷《李凤娘酷妒遭天谴》写南宋孝宗皇后李凤娘,因孝宗摸了一下端水盆的小宫人的手,李后就把小宫人的一双手斩下,装进盒子,作为“礼物”进献于帝,令人不忍卒读,表现了封建统治者凶残的阶级本性。

《西湖二集》有对战乱、对灾荒、对冤狱、对不合理的婚姻等社会问题的描写。第34卷《胡少保平倭战功》中,对嘉靖年间“倭寇”的描写,留下了真实的记载,尽管作者对胡宗宪作了过多的夸饰与溢美,但仍然明确地写了这些“倭寇”实际上都是徐海、陈东等中国人为首领的中国“寇”,这些“寇”目的是在经商,并非以抢掠为目标,而是要求朝廷开海禁:“我宣力本朝,请开互市”,反映了民间海外贸易与封建王朝海禁的冲突。作品透露了发生于明后期这一深刻的社会冲突。

周楫写社会问题用的是写实的笔法,但并非纯客观地展示,亦非愤激地抨击怒骂,个人发泄一通了事,而是处处劝善,时时有箴诫之言。明后期封建社会腐朽崩溃之势已难以逆转,资本主义萌芽初露端倪,难以寄托希望,作者焦虑之心时见,或责帝王昏愦,借宋高宗不听忠臣猛将苦口相劝,“立意听秦桧之言”,以刺明后期帝王宠信宦官,权奸误国的现实。

《西湖二集》以写实的笔法揭露了明末社会的黑暗,又以写实的笔法描绘了一幅明末西湖风俗画,如写杭州的正月;“元旦五更起来,接灶拜天,次拜家长,为椒柏之酒,以待亲戚邻里。插柏枝于柿饼,以大桔承之,谓之‘百(柏)事(柿)大吉(桔)’,以见新年利市之意”(第16卷)。又如杭州的八月十八日观潮,先是水兵操演军船,“共千余只。各军都戎装披挂,戈甲旗帜耀日鲜明。管军官在江面上分布五阵,摇旗呐喊,飞刀舞槊,各能进退,如履平地一般”,江岸上“贵邸豪民,彩幕绵亘三十余里,挨肩叠背,竟无行路”。潮来之时“海门潮头一点浮动,那惯弄潮头的……手持十幅彩旗,直到海门迎潮,踏浪争雄,出没于波涛之中,并无漂溺。少顷潮来,欢声喧嚷。又有踏滚木、水傀儡、水百戏、水撮弄、诸人各呈伎艺”。入夜“月上,放一点红羊皮小水灯数十万盏,浮满水面,竟如千万点星光一般灿烂”(卷2)。写杭州湖上风景的:“画船小舫,其多如云。至于果蔬、羹酒、关朴、宜男、戏具、闹竿、花篮、画扇、彩旗、糖鱼、粉饵、时花、泥孩儿等样,名为湖上土宜。” 写杭州的酒楼格局,菜肴花色,上菜次序(第11卷),以至名菜如“宋五嫂鱼羹”的来历(第2卷)等等。其他如杭州的释道僧尼,官场应酬,民间火葬,婚嫁习俗等等,几能一览自吴越至明末杭州的风土人情民俗。

《西湖二集》承话本之余风,在情节上深下功夫。首先是故事之丰富,超越一般的话本小说,一般话本小说在正文前的入话只用一则故事,《西湖二集》则不然,往往用三个或多个,其内容又与正文的故事有一定联系。如第9卷《韩晋公人奁两赠》的两个入话,其一为绿珠故事,写孙秀欲夺石崇爱姬绿珠,杀石崇,绿珠跳楼而死,最后孙秀亦被杀,写一场残酷的内争及各自毁灭的结局。第二个入话写唐武后时与之相似的“窈娘”的故事。这些“小”故事,几乎都能敷演成长篇巨著,放在“入话”做正文的陪衬,简约而浓缩,但无单薄感。这也是《西湖二集》与一般平话体制的不同之处。这一现象与作者有丰富的积累有关,提出一个故事,相关的材料往往鱼贯而入。

继承话本重情节的创作特色,《西湖二集》情节曲折离奇,被阿英称为“颇有些和《天方夜谭》相似”。如第30卷《马神仙骑龙升天》中的马神仙,“于纸上画一只白鹭,用水一喷,变成真白鹭一只,飞入他菜畦之中,长一嘴,短一嘴,啄那菘菜……又画一只小哈巴狗儿,用水一喷,也变成一只真哈巴狗儿,赶那白鹭……”以写实为主的作品中,亦不乏离奇的趣味性的情节穿插于中。又如第8卷《寿禅师两生符宿愿》,写李进劲曾将一船鱼放生,后不幸自己沉落江中,自度必死,忽有众鱼游于脚下,只觉脚下踏着实物,慢慢近洲地,原来这些“实物”都是大鱼。次日还有数千条鱼共拽一只船来,篙橹都全,李进劲遂得乘船而归。至于“白螺女”的民间故事,“鱼篮观音”的宗教传说,无不以曲折离奇,引人入胜的情节而使读者神往。但也有失之荒诞的故事,如卷6《姚伯子至孝受显荣》,入话中有四个不孝的故事,对不孝者的惩罚,或突然双脚入泥而死,或人头换上狗头,或雷劈后变牛变狗变猪又保持人头等等,失之庸俗粗陋。

有些故事情节意境很美,如卷14《邢君瑞五载幽期》,写书生邢君瑞与西湖水仙相恋的故事。围绕着西子湖,描绘的境界甚美。花香扑鼻,月满中庭之时,一曲《汉宫秋月》声中,西湖水仙“淡妆素服”,“穿花度竹”而来,歌声“如骊珠一串,百啭黄鹂”。写邢生与水仙偕去湖上,“后人常见邢君瑞与采莲女子小舟游荡于清风明月之下,或歌或笑,出没无时”……几是一曲美丽的西湖小夜曲。围绕西湖秀丽的景色,敷陈出一曲曲美丽的恋歌。

如上所述,《西湖二集》以写实的笔法描绘社会,但亦缀以神奇的充满幻想的情节。作品有较多的对现实社会的批判,但对正面人物,对好官好皇帝的赞美,仍是作者的用心所在,并使之与现实中的黑暗面起对照作用,作品中有那么多的愤激与哀叹,但亦时见西子湖畔美丽的抒情与畅想。作者的政治倾向是忠于封建王朝的,但他秉笔直书的史笔态度,使他的小说创作中有着忠于历史的客观态度。

鲁迅认为《西湖二集》“文亦流利”。用的是话本语言,寥寥数语即勾勒出人物的风貌。第20卷《巧妓佐夫成名》中侠妓曹妙哥“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以本色泼辣的语言烘托出市井中人曹妙哥的“女中丈夫”气概。而“浑身是艺难遮冷,满腹文章不疗饥”,写困境中的寒士,颇为深切。语言的生动性与明快的节奏感,给作品增添了活泼的气氛。第3卷《巧书生金銮失对》,写村学的情况:“一群村学生,长长短短,有如傀儡之形;数个顽皮子,吱吱哇哇,都似虾蟆之叫。打的打,跪的跪,哭啼啼,一般阎王拷小鬼; 走的走,来的来,乱嚷嚷,六个恶贼闹弥陀。吃饭迟延,假说爹娘叫我有事;出恭频数,都云肚腹近日有灾。若到重阳,采两朵黄花供师母;如逢寒食,偷几个团子奉先生”。一段文字,声情并茂,活灵活现地写出一群学童顽皮吵闹而又不失天真的景象,具有很强的表现力。

在艺术风格方面,《西湖二集》颇有幽默讽刺之笔调。第18卷《商文毅决胜擒满四》,写成化年间,帝于宫中宠信僧人继晓,“赐予无算,恩宠无比”。继晓则“恃恩放肆,无恶不作”。作品写了一个细节:“成化爷尝以手抚其肩,继晓即绣御手于衣袷间,见客止用一手为礼。” 颇为幽默地讥刺了继晓对上拍马奉承之谄媚丑态,对下骄凌炫耀之无耻嘴脸。第7卷《觉阇黎一念错投胎》中更有一段论拍马的妙文:“就是他放一个屁,也威行千里。那些奉承他的,还要把这个屁顶在头上,当道救命符箓,捧在鼻边,只当外国的返魂香,吸在口里,还要咬唇咂舌,嚼出滋味。更要把这个屁自己接得个十分满足,还恐怕别人偷接了去。” 作品对丑恶现象常给予无情的讽刺和火辣辣的嘲笑,而对正面的歌颂的对象,在表现手法上,则常用诙谐的笔调,如第14卷写观音劝善,本是极严肃而神圣的宗教题目,他却写成一个轻松而滑稽的故事。写观音变成一个绝色女子,来到“贪酒好色,杀生害命比他处更甚”的地方,使人感到此美女子有点“行奸卖俏,勾引男儿”“特来寻拣丈夫之意”,女子还公开宣扬以背诵佛经为择偶条件,引得许多好色之徒日夜诵经念佛,日复一日,最后改恶从善。故事充满诙谐和幽默。

应该说《西湖二集》在艺术上已相当成熟,这不仅表现在组织情节的缜密与巧妙,语言上的娴熟与流利,诙谐多趣的艺术风格等方面,而且在人物塑造上也很有成就。阿英在《〈西湖二集〉所反映的明代社会》一文中,认为作品尤善描写知识阶层和妇女形象。此外,值得注意的是作品在表现一定社会条件下人物的心态方面,很有特色。封建社会长期以来宣扬天子的神威,士人长期处于个性压抑的环境气氛之中,因此即使有些属于“狂生”式的才子,一旦进入朝堂应对时,一种莫名的诚惶诚恐心情,使本来就压抑的性格,“到此顿成痴像懵懂”,突然形成一种痴呆的精神状态。第3卷《巧书生金銮失对》,通过几个类似的故事,描绘了这种现象。这些书生“自小聪明绝人,成人长大之后,愈觉聪明无比,饱读儒书,九流三教,无所不能,口若悬河,笔如泉涌,真个是问一答十,问十答百。就孔门颜子见了,少不得也要与他作个揖,做个知己;若是子贡见了,还要让他个先手,称他声‘阿哥’”。平时“诙谐绝世,齿牙伶俐”,可是一上朝堂应对时,突然会“心疼眼闷,紫胀了面皮”,“满身战栗,汗出如雨”,“一发像哑子一样,心中潦乱,七上八落,摸不出一句话头”。这些书生,以毕生精力“学成文武艺”,而到“货与帝王家”的关键时刻,却出现了“如箭穿雁嘴,钩搭鱼腮”的窘苦。才子甄龙友连回答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木应之连自己的姓氏也回答不出。殿前召对之一答,系个人命运成败之千钧于此一发的特定时刻,造成封建士人,尤其是寒士的复杂心态。过去极少有人在文学作品中对其给予正面描绘,《西湖二集》卷3几乎是作了专章描写。

第5卷《李凤娘酷妒遭天谴》及第11卷《寄梅花鬼闹西阁》,尽管作者都是从维护一夫多妻制的立场出发来写这些篇目的,但却生动地表现了一夫多妻制下人物的变态心理。李凤娘的性格固然主要是反映了封建统治者凶狠残酷的豺狼本性,但也反映了这样的现实:一方面是皇帝好淫,动不动就“淫心动荡起来”,连老宫人“也还要看自己面貌丑陋的方来服侍,若略有一分颜色的,还恐怕官家摸手摸脚断送了性命”。一方面是李后为夺宠固位,围绕皇帝,下至小宫人们,中至黄贵妃等众多妃嫔,上至太上皇兼及朝廷大臣等的搏斗与厮杀。正是在这种特定的残酷环境中,才出现李凤娘式非人性的凶狠性格,及在宫廷异常激烈的争宠斗争中造成的变态心理和人性的最后丧失,《西湖二集》塑造了李凤娘这一典型是有意义的。卷11《寄梅花鬼闹西阁》,表现了男子娶二妻后三人各自复杂的心理,尤重于写男子离家出仕后的种种疑虑,最后被鬼掌握了他的心病,骗了一场超度升天的道场而去,在这夸张的讥刺中亦反映了这种腐朽婚姻制度下人们特有的心态。《西湖二集》塑造了许多成功的人物形象,如甄龙友的幽默及其失态,梅妃的幽怨与清丽,曹妙哥的智巧与精明等等,无不鲜明生动。

《西湖二集》过多地运用神鬼之说及因果报应来评价善恶,常常损害作品的思想内容,如写宋高宗是钱镠再世,朱淑真前世是负心男子,王昭君是西施转世,毛延寿就是吴王夫差再生等等,均失之荒诞。当然就作者的思想来讲,有他另有所托的深意,如第11卷的结尾诗所说那样:“世事都是假,鬼亦幻其真;人今尽似鬼,所以鬼如人。”

《西湖二集》产生于地处经济发达的东南沿海的浙江杭州,这一地区市民文学有着深厚的基础。作品上承宋话本的传统,与“三言” “二拍”及同时代其他拟话本小说一起,形成明末中国白话短篇小说的高潮。《西湖二集》又有题材的地区性为其特点,对以后不少西湖小说有着重大的影响,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陈树基收辑的《西湖拾遗》四十八篇,选自《西湖二集》的就有二十八篇。青坡居士收辑的《西湖遗事》实际上全取之《西湖二集》。《西湖二集》本已绝版四十多年,近有浙江人民出版社根据上海杂志公司1936年4月初版的 《西湖二集》 为底本,参校明崇祯年间云林锦堂覆本精刻绘像本等书,于1985年校注出版,为迄今较好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