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菱图
清·金农作
纸本设色
纵二六.二厘米
横三五厘米
藏上海博物馆
一抹远山,一湾沙渚,一片荡漾湖光,衬托出碧玉般的数顷菱田,几个舴艋小舟,载着红巾翠袖,抑扬歌笑,穿梭出没于其间……
好一派江南菱熟景色!
“吴兴众山如青螺,山下树比牛毛多。采菱复采菱,隔舟闻笑歌。王孙老去伤迟暮,画出玉湖湖上路。两头纤纤曲有情,我思红袖斜阳渡。”
好一种骚人逸士心绪!
《采菱图》乃十二帧的《山水人物册》之一。除了上引题诗外,款题为:“此诗余题赵承旨(孟頫)采菱图之所也,清夏无事,画以遣兴,又书此诗,奉寄高流,一笑。曲江外史记于广陵僧舍。”印有“古泉”、“虚斋审定”。金农的画,一经与其书和诗璧合,便焕发异彩。那被誉为“老树著花,姿媚横出”的书风,使人神静气和,宠辱皆忘;那被誉为“具金石气”、“得汉魏风骨”的画格,使人目接心摇,情致自远;那被誉为“风调顿挫,别擅酸盐”而“不拾人牙后一字”的诗意,使人倜傥低回,意绪万千。诗、书、画融于一体,交相辉映;说是冷隽旷逸,却分明烂漫天真;说是狷介逋峭,却分明渊雅淡泊;说是诚朴怡绎,却分明迂怪慷慨。其格调之高超,构想之奇崛,决非一般书画家所能梦见。这幅《采菱图》,更为集中地体现了此老的独特艺术风貌。
赵令穰《芦汀采菱图》已不复存在,赵孟頫《采菱图》也不得而见,但现存的沈周为其弟所画的仿赵令穰《采菱图》,足可窥见传统风貌之所在了。山色、洲渚、菱田、小艇,与金农所据是同样一些素材,然而由于形式构成意识上的差异,所致意境便大不相同。沈周拘于方圆之理、牡牝之辨。比如菱之远近,洲之迂回,山之层叠,及其沃若、塥如、濛然之变,均斤斤于胸,凿凿于笔下,并且在此之外更辅之以村庄乔木,密芦浅草,必使还原照应于直观的造化而后已。金农则揽青山于滃然一笔,化浮菱于灼灼数点,挥洒迂倔,渍染清溢,小艇尾端高翘,更得采菱女的菰蒲本色,而除此之外的所有冗物,却被幻为虚空灵机,不着一笔。两相比较,前者的画境侧重于景,追求以形写神、形神兼备的意趣,后者的画境侧重于情,追求遗貌取神、舍形悦影的意趣;前者的“我”是一种流露的方式,要与“物”谐,后者的“我”是一种表现的方式,可凌“物”上,同据而不同功。如果说杜琼在沈周画上的品题与金农在自己画上的品题运思颇合的话,也不难窥见一个形式意趣上的区别:前者多形态之描述,款书求自我完整,虽不侵画位,却有喧扰、割裂之弊;后者重情致之发挥,款书置陈天然,笔墨静秀,虽触目移人,却竭其清滤之能事,以助画面文逸气象。尽管我们无从知道两张《采菱图》之间是否发生过直接关系,从彼此间极为相似的造型结构和笔墨构成来看,金农曾在沈周或赵孟頫等前代画迹的基础上进行了提醇改造,还是很有可能的。
采菱图
一个莫须有的佐证,是金农画于《杂画册》中的另一帧《采菱图》。《山水人物册》作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立秋前后,《杂画册》则作于同年八月上、中旬。同一时期内画了两幅《采菱图》,而且构图、用笔、设色、题跋相同,可见画家对此图此诗都颇为钟爱。但题跋的部位和菱田的布置则已有了明显的不同:先画者书款于天,如散天花,故菱田整合而凝重;后画者书款于水,为补气局,故菱田萧散而苍茫。相形之下,一以气胜,一以韵胜,一以正得,一以诡取,异曲同工,各臻神妙。从沈周一类的《采菱图》,到金农的《采菱图》,是一个艺术趣味和形式构成意识上的较大变化,而金农同时期所作的两幅《采菱图》,则是同一艺术追求的不同侧重。其时他已是七十三岁高龄的人,由此可见精益求精、永不满足的刻苦精神,并非通常为后人所认为的那样只是一种逸笔草草的自娱而已。《冬心先生画竹题记》中说:“晕朱调铅,壮夫不为。”“同能不如独诣,众毁不如独赏。”“予之竹与诗,皆不求同于人也,同乎人则有瓦砾在后之讥矣!”这些见解和自白,看来是切切实实贯彻在作者行动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