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宁
每一个时代都会有为这个时代所钟爱的思想乃至情感的流行色调。如果说,我们曾经有过凝重的诗的时代与小说的时代,那么,我们今天正处在展示生命的个性与风韵的散文的时代。而随笔是散文中最自然、最贴近生活本相的表达方式。
当然,一种文学样式,它所以普遍地成为人们关注的时尚,是因为它能够折射出一个时代特定的生存境况与社会心态。
现代人用自身创造的较为丰富的物质文明,为自己重铸了一个充满机遇与选择,同样也充满渴望与失败的生存背景。对现代人来说,那种外在于人的绝对价值,开始轰毁,而内在于心灵的自我个性则得到不断的培育和滋长。对生存个体的尊重,对自我价值的展示,成为这个时代的一种精神品格。
因此,社会的话语方式也有很大变化。现代人已很难满足于被置于独断论的话语氛围中,去聆听或观看无论是作家还是理论家拥有的对人生的演义与阐释。他们更希望拥有自己的故事,更看重自己对生活的体验与评价。但无论是感悟与表达,现代人都希望看到那种贴近生活本真的自然,那种被生命的汁液浸泡过的真诚。
正是基于现代人的这种心理渴望,于是,随笔,这种以自然本真沟通你我的文学形式,成为一种时尚。在纯文学市场见出萎缩的当今文坛,随笔却凭借着这份坦诚与自然,走进我们每个人的生活,成为广大读者情所独钟的对象。
汪曾祺在自选的散文集《蒲桥集·序》中说:新潮派的诗、小说、戏剧,我们大体知道是什么样子,新潮派的散文是什么样子呢?想象不出“新潮派的诗人、戏剧家、小说家到了他们写散文的时候,就不大看出怎么新潮了。”为什么呢?显然,前者是可以模仿的。作者可以躲在文本后面,通过特定的话语操作,显出自己移植对象的灵性。而随笔不行,它无法进行角色替代。把自己的真实感受变成他人的故事。随笔必须是袒露的,它无法酷似某一外在对象,它只能最大限度地展示自己的灵魂。
对随笔来说,它无须夸大主体的体验,突出情感的强度;它亦无须虚构一个故事以诠释某一真理。同样它既无须去追逐时尚以实现新闻的价值,也不必精雕细镂以显示其情致的优雅。随笔是本色的。创作主体是坦诚的。现实什么样,它就怎样存在。作者有什么样的人格,它就具有什么样的品位,随笔才能够那样的自由与洒脱,才能真正成为一个永远向你敞开心扉的朋友。
实际上,当我们能勇敢地直面人生时,我们便拥有表达与阅读共同建构的潇洒的心态。潇洒地敞开自己的内心,潇洒地走进他人的视野。因此,潇洒的随笔,无疑是我们这个时代个性生命中最迷人的文学形式之一。
(1993年6月30日《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