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与义《临江仙》原文与历代鉴赏评论

陈与义《临江仙》原文与历代鉴赏评论

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汇评】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四:忆洛中旧游词云:“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此数语奇丽。《简斋集》后载数词,惟此词为优。

元好问《自题乐府引》:世所传乐府多矣,如山谷《渔父词》:“青篛笠前无限事,绿蓑衣底一时休。斜风细雨转船头。”陈去非怀旧云:“忆昔午桥桥下饮,坐中都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三十年来成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高阁赏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又云:“高咏楚辞酬午日,天涯节序匆匆。榴花不似舞裙红。无人知此意,歌罢满帘风。万事一身伤老矣,戎葵凝笑墙东。酒杯深浅去年同。试浇桥下水,今夕到湘中。”如此等类,诗家谓之言外句,含咀之久,不传之妙,隐然眉睫间。惟具眼者乃能赏之。古有之,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譬之羸牸老羝,千煮百炼,椒桂之香逆于人鼻,然一吮之后,败絮满口,成厌而吐之矣。必若金头大鹅,盐养之再宿,使一老奚知火候者烹之,肤黄肪白,愈嚼而味愈出,乃可言其隽永耳。

宋佚名《简斋集增注》:太原元裕之自叙乐府云:“山谷《渔父词》‘青箬笠前无限事,绿蓑衣底一时休。斜风细雨转船头。’及陈去非《临江仙》二阕,诗家谓之言外句,含咀之久,不传之妙,隐然眉睫间,惟具眼者乃能赏之。”所载公词,“多是”作“都是”,“二十余年如一梦”作“三十年来成一梦”,“小阁看新晴”作“高阁赏新晴”。

刘辰翁《须溪评点简斋诗集》:词情俱尽,俯仰如新。

张炎《词源》: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句,不过十数句,一句一字闲不得。末句最当留意,有有余不尽之意始佳。当以唐《花间集》中韦庄、温飞卿为则。又如冯延巳、贺方回、吴梦窗亦有妙处。至若陈简斋“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之句,真自然而然。大抵前辈不留意于此,有一两曲脍炙人口,余多近乎率。近代词人却有用功于此者。倘以为专门之学,亦词家射雕手。

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意思超越,腕力排奡,可摩坡仙之垒。

又:流月无声,巧语也;吹笛天明,爽语也;渔唱三更,冷语也。功业则歉,文章自优。

卓人月《古今词统》卷九:又是一首“二十年前旧板桥”也。

吴从先 《草堂诗余隽》李攀龙评:“天地无情吾辈老,江山有恨古人休。”亦吊古伤今之意。

王世贞《艺苑卮言》:子瞻“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快语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壮语也;“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爽语也。此词在浓与淡之间。

彭孙遹《金粟词话》:词以自然为宗,但自然不从追琢中来,亦率然无味。如所云绚烂之极,仍归平淡。若使语意淡远者稍加刻划,缕金错彩者渐近天然,则骎骎乎绝唱矣。若《无住词》之“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石林词》之“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自然而然者也。

许昂霄《词综偶评》:神到之作,无容拾袭。渔隐称为清婉奇丽,玉田称为自然而然,不虚也。

黄苏《蓼园词选》:按“长沟流月”即“月涌大江流”之意,言自去滔滔而兴会不歇。首一阕是忆昔,至第二阕则感怀也。

张宗橚《词林纪事》:按思陵尝喜简斋“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之句,惜此词未经乙览,不然,其受知更当如何耶?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笔意超旷,逼近大苏。

刘熙载《艺概》:词之好处有在句中者,有在句之前后际者,陈去非《虞美人》“吟诗日日待春风,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此好在句中者也;《临江仙》“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此因仰承“忆昔”,俯注“一梦”,故此二句不觉豪酣转成怅悒,所谓好在句外者也。倘谓现在如此,则甚矣。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豪旷,可匹东坡。上片言昔事,下片言今情。“忆昔”两句,言地言人。“长沟”三句,言景言情。一气贯注,笔力疏宕。换头,忽转悲凉。“二十”两句,言旧事如梦。“闲登小阁”三句,仍以景收,叹惋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