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小说简介|剧情介绍|鉴赏

《野叟曝言》小说简介|剧情介绍|鉴赏

《野叟曝言》,夏敬渠(1705—1787)作,敬渠字懋修,号二铭,江苏江阴人。书凡二十卷一百五十四回,成于乾隆后期,但直至光绪七年方有毗陵汇珍楼一百五十二回活字本,其中残缺多处。次年又有申报馆一百五十四回排印本,所缺均已补足。该本序云,此为夏敬渠原之副本。

书叙明成化时,苏州吴江有一士人文白,字素臣,十岁即工诗,涉猎史子百家。十八岁游庠后益事博览,精通数学,兼及歧黄历算韬略诸书,又性恶佛老。是时朝内宦寺擅权,奸僧怙宠,素臣见时事日非,便在母亲水夫人同意下外出游学。

素臣在西湖边与父亲生前好友未澹然邂逅相遇,后又从昭庆寺中救出未公之女鸾吹及妇女多人,其中有糕饼店刘虎臣之妻石氏与刘妹璇姑。虎臣夫妇为报恩,将璇姑与素臣为妾,素臣推辞不得,只好答应回禀母亲后再来迎娶。可是等素臣回吴兴后再来杭州,虎臣一家已不知去向。素臣遵母命赴京,在京中与虎臣相遇,方知太监靳直侄儿靳仁为昭庆寺护法。靳仁诬虎臣放火烧寺,虎臣被迫迁家于城内张老实家。等素臣与虎臣回到杭州时,张老实与石氏、璇姑却又不知去向。素臣让虎臣往海边寻访,自己则去江西丰城未家,途中杀死一蹂躏妇女的头陀,于包袱中发现法王伪檄与缉捕名单,自己因在昭庆寺救人也名列其上。于是文素臣便改名为白又李。

及至丰城,未公已死,素臣助鸾吹料理丧事后忽患重病,幸鸾吹丫环素娥精于歧黄之术,不避嫌疑,精心照料。素臣病愈后,又遭游荡在外的未公嗣子洪儒的诬告。县令任公辨明真情,重罚撺掇洪儒的无赖。任公小女湘灵得险疾,赖素臣治愈,素娥因护理伤神几死,也被素臣救活,鸾吹遂赠素娥予素臣为妾。一日,素臣忽闻好友洪长卿病危,便立即离赣赴京,在途中方知误传。在德州,素臣救了与靳直党羽打擂台遭暗算的碧莲、翠莲姐妹,又在碧莲姐妹帮助下,救出水梁公所恋之妓、被靳直索去欲进东宫的鹣鹣,不意竟同时救出虎臣之妻石氏。素臣这时才得知,石氏与璇姑避祸迁居后,正与兵部尚书连世的公子连城为邻。连城千方百计想逼璇姑作妾,但都无法得逞。后靳仁闻知璇姑美貌,就派人强抢。石氏投河,经一番艰辛后才被素臣救出。

这时,朝廷下诏求直言极谏之士,素臣也被保荐。引见时,他痛陈时弊,要求斩国师继晓与宦官靳直。天子大怒,欲斩素臣,赖东宫与女神童谢红豆劝解,才改为发配辽东。素臣赴辽东途中,靳直等人不断派人暗算或截杀,但均未成功,反被素臣了解到靳直等人欲奉景王为主,已广招党羽,待时举事的阴谋。水夫人料定素臣必得大祸,举家潜往丰城,外间又误传素臣已落水身亡,素臣遂乘机不赴辽东,易容前去丰城。素臣妻田氏已生一子龙儿,任公之女湘灵立意要嫁素臣,已在水夫人处。不久太子又将被送入东宫的璇姑送至江西,同来又有罪臣之女木难儿。水夫人命素臣与璇姑、素娥、湘灵完婚,素臣一妻三妾,琴瑟静好,同事太夫人,但因思靳党之祸及于天下,不多日后又外出游历,以图熟识险要,物色英雄。

素臣行至山东,为靳党李又全囚禁,旋被飞娘救出。素臣与飞娘同至海上,以为飞娘与红须客大办婚事为计,诱使靳仁发兵,并将来敌全歼。素臣随即又助皇甫毓昆从李又全家中查出靳仁等人谋反证据。时皇上病重,东宫监国,得奏后即召素臣入京,聆其教,师事之。素臣治愈皇上病后被授权巡视九边,遂经晋、甘、川、滇、黔等地入广西,尽悉诸峒实情。时朝中有变,通缉素臣,素臣又误中蛊毒,幸得楚王及郡主救护,历三年方才痊愈。

其时朝政日非,四处有乱,素臣得众臣保举,先抚江西民乱,后平广西诸峒。忽闻靳直与阁臣安吉勾结,欲废太子,扶景王登位,素臣又匹马入京勘乱,诛杀景王,旋又设计救出被靳直劫持的皇上。素臣被封吴江王后率兵征北虏,生擒其酋; 又遣将剿灭东南倭寇。后上因病传位于太子,是为弘治帝。弘治帝尊素臣为素父,又先后将自己的义妹与楚郡主嫁给他。素臣婚后方知,帝妹就是曾救护太子的木难儿,郡主则是两次救过自己的谢红豆。对素臣终有猜疑的上皇驾崩后,朝中大事均由素臣执掌,他移易风俗,闢除佛老,天下遂臻盛治;素臣自己则是二妻四妾,生二十四子,各子又共生百余孙,均有封爵,且世代与皇家通婚。最后,自百余岁的水夫人起,素臣一家六世同梦,梦见素臣功绩得到上天赞许,素臣也已与历代圣贤同列。

鲁迅先生在 《中国小说史略》中论及 《野叟曝言》时曾经说过: “以小说为庋学问文章之具,与寓惩劝同意而异用者,在清盖莫先于 《野叟曝言》。”先生又说,此书 “意既夸诞,文复无味,殊不足以称艺文,但欲知当时所谓 ‘理学家’ 之心理,则于中颇可考见。”《野叟曝言》确实是这样的一部作品。

在这部长达一百五十四回的作品里,作者夏敬渠几乎是一有机会就要炫耀自己的才学,有时则是为了炫耀才学而设计情节,而这种 “学问” 的罗列与堆积,又是作者塑造文素臣这个无所不能、无所不晓的大圣人形象的主要手段之一。随后文素臣的游历,读者可看到他不厌其烦地对璇姑讲授算学要旨,跨海用兵前夕又对部下们十分具体地用勾股弦定理测算 “生丝绞索” 的长度; 在江西时,文素臣对鸾吹、素娥大谈歧黄之道,而面对决意独身的飞娘,他又发一通为忠为孝的长篇大论,竟使得飞娘悔恨痛哭,恨不得立即嫁人生子,以尽孝道。夏敬渠还时常要显示自己的诗才,如书中第一百三十七回与第一三十八回毫无情节可言,读者看到的只是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的近二百首诗词。《野叟曝言》的 “凡例”介绍该书内容时说: “是书之叙事说理,谈经论史,教孝劝忠,运筹决策,艺之兵诗医算,情之喜怒哀惧,讲道学,辟邪说,描春态,纵谐谑,无一不臻顶壁一层。”若就作品内容广杂而言,上述归纳不无道理,但称其 “无一不臻顶壁一层”却是不符实际的吹捧。不能否认,夏敬渠的某些论述,如文素臣教授璇姑的三角算法,纵谈天文时所说的 “天河白气,俱是小星”等确是合乎科学的,但这在书中只占少数,更多的则是理学家的迂腐说教与道家术士式的无稽之谈。至于花了好几回的篇幅,津津有味地具体描述阴阳采战之术,那更是显出了作者格调趣味的不高。

据 《江阴夏氏宗谱》介绍,夏敬渠是“通诸经、历代史志,旁边诸子诗赋,礼乐兵刑钱谷医算之属,无不淹贯”。然而,夏敬渠又是个终身不得志于科场的士人,他的多种著作也无法刊刻行世。正是这种怀才又不得售的境遇,才使他产生了 “以小说为庋学问文章之具”的念头。如他的 《读史余论》虽未能出版,但其中对三国事的论述却出现于 《野叟曝言》的第七十八回; 同样的,《经史余论》 中对《中庸》等的论述则成了第八十七回的重要内容。夏敬渠还写过《唐诗臆解》、《医学发蒙》等著作,这显然也是作品中谈诗论医的基础。夏敬渠自己也知道小说与学术著作性质相去甚远,因而在作品中竭力将两者揉合在一起,如为了使读者不对他所讲述的数学知识感到厌烦,夏敬渠就安排文素臣与璇姑在成亲之夜裸身睡于一床,素臣以璇姑的肚脐为园心,在她肚上画周天图讲授水星、火星的运动轨迹。这样处理的格调已属不高,而且那些长篇大论仍然照样游离于情节之外。由于夏敬渠将庋学问作为重要的目的,因此他的小说创作就不可避免地要受到严重的伤害。

《野叟曝言》着力塑造了主人公文素臣的形象,作者在开卷第一回里就预先告诉读者,文素臣 “是铮铮铁汉,落落奇才,吟遍江山,胸罗星斗。说他不求宦达,却见理如漆雕;说他不会风流,却多情如宋玉。挥毫作赋,则颉颃相如;抵掌谈兵,则伯仲诸葛; 力能扛鼎,退然如不胜衣; 勇可屠龙,凛然若将陨谷。旁通历数,下视一行;闲涉歧黄,肩随仲景。以朋友为性命,奉名教若神明。真是极有血性的真儒,不识炎凉的名士。他平生有一段大本领,是止崇正学,不信异端;有一副大手眼,是解人所不能解,言人所不能言。”总之,文素臣是亘古以来罕见的大功臣、大英雄、大才子、大圣人,历代圣贤名臣的崇高品行与丰功伟绩,他都兼于一身了。纵观文素臣一生所为,有几类事迹特别引人注目,这也正是作者浓墨渲染之处。首先是他的赫赫战功,无论是清除叛逆,平定乱藩还是北征虏寇、南剿苗乱,这全是文素臣一人的功劳,整个大明江山全仗他独身扶持。其次是令人赞叹的文治。文素臣执掌朝政后,扶正灭邪,力辟佛老。经过他三十年的治理,百姓安居乐业,民风归于淳朴,而且年青人都已不知和尚尼姑为何物了。第三是接二连三的艳遇。不管文素臣到哪里,总有一些年青漂亮的女性崇拜倾慕他,甚至强欲委身。不少姑娘与文素臣有肌肤之亲,而文素臣都能不及于乱,并劝他们另嫁别人。最后,就文素臣的家庭而言,他有六房妻妾,生二十四子,且有孙百余,子孙世代拜官封爵并与皇家婚媾。书终时,文母百余岁犹甚朗健,文府成了六世同堂的大家族。在封建社会里,建功立业、娇妻美妾与世代荣华是千百年来读书人的追求与向往,许多人求其一尚不可得,而文素臣却全都获得了。

然而,作品中文素臣所拥有的一切,正是作者在现实生活中竭力追求而未能实现的。夏敬渠出生于一个累世科举的家族,但尽管他自以为才学非凡,却终身困于场屋,最后只得无可奈何地在诗集自序中发出了 “难登龙虎之榜,待麟阁何以期” 的悲叹。在封建社会里,一个读书人若未能登第,那就意味着功名发达之路的断绝,而夏敬渠则更落到了“为饥所驱,衣食于奔走”的困境。在《野叟曝言》里,主人公文素臣也是应试而不得登第的士人,他落第时还对别人说: “愚兄于功名一道,早已视若浮云”。其实,这一表白实际上是作者阿Q式的自我安慰。不过夏敬渠毕竟心犹不甘,于是在他笔下,落第的文素臣又通过一连串的奇功异勋而登人臣之极。这样,现实生活中 “家贫身老”的作者与作品中备极人间富贵的文素臣组成了反差极为强烈的对照,而笔下文素臣的幸运则是作者在精神上对缺陷的填补与欲望的满足。这似乎是古代失意文人的通病,比夏敬渠略早的天花藏主人在小说《平山冷燕》 的序中曾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欲人致其身,而既不能,欲自短其气,而又不忍,计无所之,不得已而借乌有先生以发泄其黄粱事业”,即自己已潦倒不堪,却还要让笔下的主人公去实现自己功名发达、美女入怀的梦想。夏敬渠写 《野叟曝言》 的情形也是如此,不同的只是他把故事编得更为离奇,同时又把写小说当作显示其才学的途径。

“衒学寄慨,实其主因,圣而尊荣,则其抱负”,鲁迅先生的这十六个字,对《野叟曝言》作了极为精当的概括。由于作者的目的只是如此,因而他的创作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缺陷: 那就是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与故事情节的设计等都不是根据对现实生活的概括与提炼,而是作者自顾自地笔述自己的追求与梦想,并且还不时地嵌入炫耀才学的大段议论或阐述。为了把文素臣写成是完美无缺同时又是无所不能的圣人,夏敬渠还编出了许许多多荒诞不经的故事,如在东宫被攻的紧急关头,文素臣一口痰就可浇灭妖道的三昧真火,而他被困于李又全府中时,又能掐指算出何时何刻有人来救他脱险。这类离奇古怪的情节在作品中俯拾皆是,更不必去说那些人变虎,马化人,尿能致孕,水能变银等极悖常理的构想。不过,作品中所述也并非全是作者的向壁虚构。夏敬渠是生活于社会中下层的失意文人,他在作品中也多少反映了一些社会生活的现实内容,如田有谋买景敬亭田地以及未洪儒受地痞挑唆打官司谋家产等节,对世态炎凉都有较生动的刻划,可是这些出自作者对现实生活真切感受的描写,却常常又被荒诞离奇的情节与大段迂腐的说教淹没了。

《野叟曝言》约问世于乾隆后期,这正是文人独创的长篇小说成批出现的年代。当夏敬渠写作《野叟曝言》时,吴敬梓的 《儒林外史》与曹雪芹的 《红楼梦》刚开始传世,李海观的《歧路灯》 则尚未完稿,在这阶段问世的还有李百川的《绿野仙踪》等作品。这些文人独创的长篇小说的几乎同时出现,是通俗小说创作空前的丰收。可是,这些作品之间的差距又是十分明显的。《儒林外史》与《红楼梦》沿着《金瓶梅》所开创的描摹世情的道路,从各个侧面生动地反映了现实生活的丰富内容,力图揭示那个社会,那个时代的本质。夏敬渠的创作则深受在他之前的神魔小说与才子佳人小说的影响,他的《野叟曝言》实际上是这两个流派合流的表现之一。尽管夏敬渠在作品中以异端易魔,以圣人易才子,但这部小说与那两个流派的联系仍然十分明显,正如鲁迅先生指出的那样,是“面目似异,根柢实同”。只要略作比较就可以发现,这部篇幅最长的《野叟曝言》 无论在思想水平上还是艺术成就上都远比 《儒林外史》、《红楼梦》等作品逊色,不过这部作品相当真实地记录了封建社会里失意文人的追求与梦想,比较充分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理学家的心态,就这点而言,《野叟曝言》又有着不可忽视的独特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