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讲学》原文|注释|赏析|译文
有讲学者，性乖僻，好以苛礼绳生徒。[1]生徒苦之，然其人颇负端方名，不能诋其非也。塾后有小圃，一夕散步月下，见花间隐隐有人影。时积雨初晴，土垣微圮，疑为邻里窃蔬者。迫而诘之，则一丽人匿树后，跪答曰：“身是狐女，畏公正人，不敢近，故夜来折花，不虞为公所见，乞曲恕。”言词柔婉，顾盼间百媚俱生。讲学者惑之，挑与语，宛转相就，且云：“妾能隐形，往来无迹，即有人在侧，亦不睹，不至为生徒知也。”因相燕昵。[2]比天欲晓，讲学者促之行，曰：“外有人声，我自能从窗隙去，公无虑。”俄晓日满窗，执经者麋至，[3]女仍重帐偃卧，讲学者心摇摇然，尚冀人不见。忽外言：“某媪来迓女。”女披衣径出，坐皋比上，[4]理鬓讫，敛衽谢曰：“未携妆具，且归梳沐，暇日再来访，索昨夕缠头锦耳。[5]”乃里中新来角妓，诸生徒贿使为此也。讲学者大沮。生徒课毕归早餐，已自负衣装遁矣。外有余必中不足，岂不信乎?
【注释】 [1]绳：督责。 [2]燕昵：亵慢亲近。[3]麋至：纷纷而来。 [4]皋比：皋比原义虎皮，后通指老师的讲席。[5]缠头锦：给妓女的赏赐，这里做过夜钱解。
【译文】 有一个讲道学的人，性情乖僻，好用苛刻的礼法督责学生。学生深受其苦，然而这个人却享有正直的美名，因而不能说他的做法是不对的。他教书的房后有一座小花园，一天晚上他在月下散步，看见花丛中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当时刚刚久雨初晴，土墙稍有倒塌，他怀疑是偷蔬菜的邻居。便走前近责问，原来是一位漂亮的女子藏在树后，女子跪下说：“我是狐女，害怕先生是正人君子，不敢近前，因此晚上来折花，未想到被先生碰见，请先生宽恕。”言词柔顺婉转，眼珠转来转去无比娇媚。讲道学的人被迷惑住了，用言语挑逗，女子扭扭捏捏地答应了，并且说：“我会隐身法，往来没形迹，即使有人在旁边，也看不见，我们的私事绝对不会让学生知道。”于是互相亲热起来。等到天快亮的时候，讲道学的人催促她快走，她说：“如果外边有人声，我自会从窗缝中离去，先生不要多虑。”不一会儿，阳光满窗，拿着经书的学生纷纷前来，女子依然躺在帐幔里，讲道学的人忐忑不安，还寄希望人们看不见。忽然外边有人说：“某老妇来迎接女儿。”女子披上衣服直接走出，坐在讲席上，理完鬓角后，提起衣襟行礼道歉说：“没有携带梳妆用具，暂先回去梳装打扮，有时间再来拜访，要昨晚的过夜钱。”原来她是街里新来的妓女，一些学生买通她，让她这样做的。讲道学的人垂头丧气。学生上完课回去吃早饭，讲道学的人已背着行李逃走了。外表装模作样的人，内里一定很空虚，难道不是千真万确的吗?
【总案】 本篇抨击了道学家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虚伪本质。作者用明快的语言剥去了道学家正人君子的伪装，撕去了道学家的假面具。读罢令人拍案叫绝，拊掌称快。本篇幽默诙谐，形象生动，耐人寻味。
赵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