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
二十年,春,王正月。
夏,曹公孙会自鄸出奔宋。秋,盗杀卫侯之兄絷。冬十月,宋华亥、向宁、华定出奔陈。十有一月辛卯,蔡侯卢卒。
传
二十年,春,王二月,己丑,日南至。梓慎望氛,曰:“今兹宋有乱,国几亡,三年而后弭。蔡有大丧。”叔孙昭子曰:“然则戴、桓也。汏侈无礼,已甚,乱所在也。”
费无极言于楚子曰:“建与伍奢将以方城之外叛,自以为犹宋、郑也。齐、晋又交辅之,将以害楚,其事集矣。”王信之,问伍奢。伍奢对曰:“君一过多矣,何信于谗。”王执伍奢,使城父司马奋扬杀大子,未至,而使遣之。三月,大子建奔宋。王召奋扬,奋扬使城父人执己以至。王曰:“言出于余口,入于尔耳,谁告建也?”对曰:“臣告之。君王命臣曰:‘事建如事余。’臣不佞,不能苟贰。奉初以还,不忍后命,故遣之。既而悔之,亦无及巳。”王曰:“而敢来,何也?”对曰:“使而失命,召而不来,是再奸也。逃无所入。”王曰:“归,从政如他日。”无极曰:“奢之子材,若在吴,必忧楚国。盍以免其父召之,彼仁,必来,不然将为患。”王使召之,曰:“来,吾免而父。”棠君尚谓其弟员曰:“尔适吴,我将归死。吾知不逮,我能死,尔能报。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择任而往,知也;知死不辟,勇也。父不可弃,名不可废,尔其勉之!相从为愈。”伍尚归。奢闻员不来,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楚人皆杀之。员如吴,言伐楚之利于州于。公子光曰:“是宗为戮,而欲反其雠,不可从也。”员曰:“彼将有他志,余姑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乃见设诸焉,而耕于鄙。
宋元公无信多私,而恶华、向。华定、华亥与向宁谋曰:“亡愈于死,先诸?”华亥伪有疾,以诱群公子。公子问之,则执之。夏,六月丙申。杀公子寅、公子御戎、公子朱、公子固、公孙援、公孙丁、拘向胜、向行于其廪。公如华氏请焉,弗许,遂劫之。癸卯,取大子栾与母弟辰、公子地以为质。公亦取华亥之子无戚、向宁之子罗、华定之子启,与华氏盟以为质。
卫公孟絷狎齐豹,夺之司寇与鄄。有役则反之,无则取之。公孟恶北宫喜、褚师圃,欲去之。公子朝通于襄夫人宣姜,惧,而欲以作乱。故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子朝作乱。
初,齐豹见宗鲁于公孟。为骖乘焉。将作乱,而谓之曰:“公孟之不善,子所知也。勿与乘,吾将杀之。”对曰:“吾由子事公孟,子假吾名焉,故不吾远也。虽其不善,吾亦知之。抑以利故,不能去,是吾过也。今闻难而逃,是僭子也。子行事乎,吾将死之,以周事子,而归死于公孟,其可也。”
丙辰,卫侯在平寿,公孟有事于盖获之门外。齐子氏帷于门外,而伏甲焉。使祝鼃寘戈于车薪以当门。使一乘从公孟以出,使华齐御公孟,宗鲁骖乘。及闳中,齐氏用戈击公孟,宗鲁以背蔽之,断肱,以中公孟之肩。皆杀之。
公闻乱,乘驱自阅门入。庆比御公,公南楚骖乘,使华寅乘贰车。及公宫,鸿駵魋驷乘于公。公载宝以出。褚师子申遇公于马路之衢〔51〕,遂从。过齐氏,使华寅肉袒,执盖以当其阙〔52〕。齐氏射公,中南楚之背。公遂出。寅闭郭门,逾〔53〕而从公。公如死鸟〔54〕。析朱鉏宵从窦出,徒行从公。
齐侯使公孙青聘〔55〕于卫。既出,闻卫乱。使请〔56〕所聘。公曰:“犹在竟〔57〕内,则卫君也。”乃将事〔58〕焉,遂从诸死鸟。请将事。辞曰:“亡人不佞,失守社稷,越在草莽,吾子无所辱君命。”宾曰:“寡君命下臣于朝曰:‘阿下执事〔59〕。’臣不敢贰。”主人曰:“君若惠顾先君之好,昭临敝邑,镇抚其社稷,则有宗祧在。”乃止。卫侯固请见〔60〕之,不获命〔61〕,以其良马见,为未致使〔62〕故也。卫侯以为乘马〔63〕。宾将掫〔64〕,主人辞〔65〕曰:“亡人之忧,不可以及吾子。草莽之中,不足以辱〔66〕从者。敢辞。”宾曰:“寡君之下臣,君之牧圉〔67〕也。若不获扞〔68〕外役,是不有寡君也。臣惧不免于戾〔69〕,请以除死〔70〕。”亲执铎〔71〕,终夕与于燎〔72〕。
齐氏之宰渠子召北宫子。北宫氏之宰不与闻,谋杀渠子,遂伐齐氏,灭之。丁巳晦〔73〕,公入,与北宫喜盟于彭水之上。秋七月戊午朔,遂盟〔74〕国人。八月辛亥〔75〕,公子朝、褚师圃、子玉霄、子高鲂出奔晋。闰月戊辰,杀宣姜。卫侯赐北宫喜谥曰贞子,赐析朱鉏谥曰成子。而以齐氏之墓予之。
卫侯告宁于齐,且言子石〔76〕。齐侯将饮酒,徧〔77〕赐大夫曰:“二三子之教也。”苑何忌辞〔78〕曰:“与于青之赏,必及于其罚。在《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况在群臣?臣敢贪君赐以干〔79〕先王?”
琴张闻宗鲁死,将往吊之。仲尼曰:“齐豹之盗〔80〕,而孟絷之贼〔81〕,女〔82〕何吊焉?君子不食奸〔83〕,不受乱〔84〕,不为利疚于回〔85〕,不以回待人,不盖〔86〕不义,不犯非礼〔87〕。”
宋华、向之乱。公子城、公孙忌、乐舍、司马疆、向宜、向郑、楚建、郳甲出奔郑。其徒与华氏战于鬼阎,败子城。子城适晋。
华亥与其妻,必盥〔88〕而食所质公子者而后食〔89〕。公与夫人每日必适〔90〕华氏,食公子而后归。华亥患之,欲归〔91〕公子。向宁曰:“唯不信,故质其子。若又归之,死无日矣。”公请于华费遂,将攻华氏。对曰:“臣不敢爱死,乃求去忧而滋长乎?臣是以惧,敢不〔92〕听命。”公曰:“子死亡有命,余不忍其询。”冬十月,公杀华、向之质而攻之。戊辰〔93〕华、向奔陈,华登奔吴。向宁欲杀大子,华亥曰:“干君而出,又杀其子,其谁纳我?且归之有庸〔94〕。”使少司寇以归。曰:“子之齿长矣,不能事人。以三公子为质,必免。”公子既入。华将自门行。公遽见之,执其手曰:“余知而无罪也,入,复而所。”
齐侯疥〔95〕,遂痁〔96〕,期而不瘳〔97〕。诸侯之宾问疾者多在。梁丘据与裔款言于公曰:“吾事鬼神丰,于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为诸侯忧,是祝、史之罪也。诸侯不知,其谓我不敬,君盍〔98〕诛于祝固、史嚚以辞〔99〕宾?”公说〔100〕,告晏子。晏子曰:“日〔101〕宋之盟,屈建问范会之德于赵武。赵武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竭〔102〕情无私。其祝、史祭祀,陈信〔103〕不愧;其家事无猜〔104〕,其祝、史不祈。’建以语康王〔105〕。康王曰:‘神、人无怨,宜夫子之光辅五君以为诸侯主也。’”公曰:“据与款谓寡人能事鬼神,故欲诛于祝、史。子称是语,何故?”对曰:“若有德之君,外内不废,上下无怨,动无违事,其祝、史荐信,无愧心矣。是以鬼神用飨。国受其福,祝、史与焉。其所以蕃祉〔106〕老寿者,为信君使也,其言忠信于鬼神。其适遇淫君,外内颇邪〔107〕,上下怨疾,动作辟违,从欲厌私,高台深池,撞钟舞女。斩刈民力,输掠其聚,以成其违,不恤后人。暴虐淫从,肆行非度,无所还忌,不思谤〔108〕,不惮鬼神。神怒民痛,无悛〔109〕于心。其祝、史荐信,是言罪也。其盖失数美,是矫诬也。进退无辞,则虚以求媚。是以鬼神不飨其国以祸之。祝、史与焉。所以夭昏孤疾者,为暴君使也,其言僭嫚〔110〕于鬼神。”公曰:“然则若之何?”对曰:“不可为也: 山林之木,衡鹿〔111〕守之;泽之萑蒲〔112〕,舟鲛〔113〕守之;薮之薪蒸,虞候守之;海之盐、蜃,祈望〔114〕守之。县鄙之人,入从其政;偪介〔115〕之关,暴征其私;承嗣大夫,强易其贿〔116〕。布常无艺〔117〕,征敛无度;宫室日更,淫乐不违。内宠之妾,肆夺于市;外宠之臣,僭令于鄙。私欲养求,不给则应〔118〕。民人苦病,夫妇皆诅。祝有益也,诅亦有损。聊、摄以东,姑、尤以西,其为人也多矣。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君若欲诛于祝、史,修德而后可。”公说,使有司宽政,毁关,去禁,薄敛,已责。
十二月,齐侯田于沛,招虞人〔119〕以弓,不进。公使执之。辞曰:“昔我先君之田也,旃〔120〕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臣不见皮冠,故不敢进。”乃舍之。仲尼曰:“守道不如守官,君子韪〔121〕之。”
齐侯至自田,晏子侍于遄台〔122〕,子犹驰而造焉。公曰:“唯据与我和〔123〕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124〕、盐、梅,以烹鱼肉,〔125〕之以薪,宰夫〔126〕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127〕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128〕既平。鬷假〔129〕无言,时靡有争。’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清浊、大小、长短、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曰:‘德音不瑕。’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壹〔130〕,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饮酒乐。公曰:“古而无死,其乐若何!”晏子对曰:“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昔爽鸠氏〔131〕始居此地,季荝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大公因〔132〕之,古者无死,爽鸠氏之乐,非君所愿也。”
郑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133〕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尽杀之。盗少止。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134〕,施之以宽也。‘毋从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135〕,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絿,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136〕,和之至也。’”
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137〕也。”
〔注释〕 昭公二十年: 鲁昭公二十年,即周景王二十三年,公元前522年。 公孙会: 宣公之孙,子臧之子。鄸(mènɡ): 今山东菏泽县西。 十一月辛卯: 十一月七日。 己丑: 初二。 望氛: 望气以占卜。 戴、桓: 一般认为戴族,华氏;桓族,向氏。 集: 成,此处指将成。 一过: 指楚王纳太子建妾。 执: 逮捕。 大子: 太子。 使遣之: 让他逃走。 城父人: 城父大夫。 贰: 违命。 奉初: 奉行最初的命令。 后命: 指要其杀建的命令。 失命: 未完成命令。 奸: 犯,指违背命令。 而: 尔,你。 知: 通“智”,智慧。 辟: 通“避”。 从: 听从。愈: 好。 旰(ɡàn): 晚。旰食: 比喻楚国将有覆亡之虞,君臣将无心安食。 州于: 吴子僚。 反其雠: 指报仇。 彼将句: 指公子光有谋刺州于的企图。 鄙: 野。鄙以待之: 指退处于野以等待时机。 (zhuān)设诸: 即专诸。 亡: 逃亡。 先诸: 哪个更早。 问: 探问病情。 廪: 仓库。 如: 至。 公孟: 卫灵公之兄。狎: 轻视。 之: 其。鄄: 齐豹之封邑。 见: 通“现”,推荐。 骖(cān)乘: 居车右的执甲卫士。 由: 因为。 假: 借。 不吾远: 不远吾,即公孟亲近我。 僭(jiàn): 不信,即令你的话失去信用。 周: 终竟。 有事: 指祭祀。盖获: 卫郭门。 帷: 张帷,张起幕布。 伏甲: 埋伏甲士。 寘: 通“置”。当: 通“挡”。 一乘: 一辆车。 闳: 曲门中。 蔽: 遮挡。 御: 为……驾车。 贰车: 副车。 〔51〕 衢: 衢路。 〔52〕 盖: 车盖。阙: 空阙处。 〔53〕 逾: 越,跳出。 〔54〕 如: 向。死鸟: 地名。 〔55〕 公孙青: 顷公之孙。聘: 聘问。 〔56〕 请: 遣使者问。 〔57〕 竟: 通“境”。 〔58〕 事: 行聘礼。 〔59〕 阿下: 亲附而卑下之。执事: 指卫侯。 〔60〕 固: 一再。见: 使……见。 〔61〕 不获命: 不得已。 〔62〕 致使: 致使命,指行聘礼。 〔63〕 乘马: 良马。 〔64〕 掫(zōu): 戒备,宿卫。 〔65〕 辞: 辞让。 〔66〕 辱: 使受辱。 〔67〕 牧圉(yǔ): 放牧的家臣。 〔68〕 扞: 警卫。 〔69〕 戾: 获罪。 〔70〕 除死: 免死。 〔71〕 铎: 巡夜用的大铃。 〔72〕 燎: 设火堆以守备。 〔73〕 丁巳晦: 七月三十日。 〔74〕 盟: 订立盟誓。 〔75〕 八月辛亥: 八月二十五日。 〔76〕 子石: 公孙青字。 〔77〕 徧: 通“遍”。 〔78〕 辞: 推辞不受。 〔79〕 干: 犯。 〔80〕 盗: 为盗。 〔81〕 贼: 见贼,被害。 〔82〕 女: 通“汝”,你。 〔83〕 食奸: 受奸人的俸禄。 〔84〕 受乱: 卷入动乱。 〔85〕 疚: 病,为……所侵害。回: 邪恶。 〔86〕 盖: 掩盖。 〔87〕 不犯非礼: 不做违礼的事情。 〔88〕 盥: 盥洗。 〔89〕 食: 使……食。 〔90〕 适: 造访。 〔91〕 归: 使……归。 〔92〕 敢不: 岂敢不。 〔93〕 戊辰: 十三日。 〔94〕 庸: 功。 〔95〕 疥: 患皮肤病。 〔96〕 痁(shān): 热疟。 〔97〕 期: 期年,一年。瘳: 痊愈。 〔98〕 盍: 何不。 〔99〕 辞: 辞让。 〔100〕 说: 通“悦”,高兴。 〔101〕 日: 往日。 〔102〕 竭: 尽。 〔103〕 陈信: 陈述实情。 〔104〕 猜: 猜忌。 〔105〕 康王: 楚王。 〔106〕 蕃祉: 子孙蕃衍。 〔107〕 颇邪: 偏颇邪恶。 〔108〕 谤(dú): 怨谤诅咒。 〔109〕 悛: 悔改。 〔110〕 僭嫚(màn): 欺诈轻慢。 〔111〕 衡鹿: 守山林的小吏。 〔112〕 萑(huán)蒲: 芦苇。 〔113〕 舟鲛(jiāo): 舟渔,官名。 〔114〕 祈望: 官名。 〔115〕 偪(bī): 通“逼”。偪介: 靠近国都的关卡。 〔116〕 贿: 财物。 〔117〕 布: 公布政令。艺: 准则。 〔118〕 应: 以罪应之,加以罪名。 〔119〕 虞人: 掌管山林水泽的官员。 〔120〕 旃(zhān): 旗帜。 〔121〕 韪(wěi): 同。 〔122〕 遄(chuán)台: 地名,今山东临淄附近。 〔123〕 和: 协调。 〔124〕 醯(xī): 醋。醢(hǎi): 肉酱。 〔125〕 (chǎn): 炊。 〔126〕 宰夫: 厨师。 〔127〕 济: 增加。泄: 减。 〔128〕 戒: 秩序井然。 〔129〕 鬷(zōng): 通“奏”,祷、告。假: 格,神来。 〔130〕 专壹: 只奏一个声调。 〔131〕 爽鸠氏: 传说上古少皞时官名,此处为远古部族首领名。下文季荝(cè)、有逢伯陵、蒲姑氏都为传说中的远古人名。 〔132〕 大公: 太公,姜太公。因: 因袭,继承。 〔133〕 狎: 玩弄。 〔134〕 引自《诗经·大雅·民劳》。汔(qì): 庶几,接近,差不多。 〔135〕 引自《诗经·大雅·民劳》。从: 听从。诡随: 诡诈欺骗。谨: 谨防。无良: 不善。式遏: 用以遏止。惨: 曾。明: 高明。 〔136〕 引自《诗经·商颂·长发》。絿(qiú): 急躁。优优: 行仁政。遒: (qiú)聚。 〔137〕 爱: 仁。
(邱轶皓)
〔鉴赏〕 《左传》所记鲁昭公二十年(前522年)的历史事件相当纷繁复杂,重要的有楚平王逐太子建, 杀伍奢及其子伍尚,次子伍子胥奔吴,宋卫两国内乱;晏婴劝阻齐景公杀主管祭祀、占卜的祝、史,以及论述和的观念;郑国执政子产和孔子主张治国兼用宽猛,子产的去世和孔子对他的评价。这些事件大都不相干,但通过作者对史料的处理、安排,人们仍然能够从中看到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左传》这些记述描绘了春秋后期诸侯国内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人民的痛苦生活,揭示了造成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指明了克服政治动乱、解决社会问题的正确方法。
作者以大量的史实充分揭露了统治者的丑恶面貌,说明他们是造成政治动乱、人民生活痛苦的罪魁祸首。从本文我们看到,君主都是荒淫无耻之徒,他们多疑凶残,随意杀害自己不喜欢,或感到危险的人物。如楚平王为其太子聘秦女为妻,但是后来他却纳此秦女为夫人;又担心太子建勾结齐、晋发动叛乱,竟然派人杀害太子建,后者逃脱后楚王就杀害辅助太子的伍奢及其子尚,从而为楚国后来的大难埋下了祸根。又如宋元公不讲信用,而且私心很重,他十分厌恶华氏、向氏两家贵族,从而使宋国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激化。齐景公因身患疥疮、疟疾,竟然要处死祝、史,以发泄自己的不满。晏子在为祝、史辩解的过程中指明,国家祸患,包括君主本人的灾祸,都是君主为非作歹造成的。统治者霸占山林沼泽河海之利,禁止百姓用以谋生。他们到处设立关卡,横征暴敛,掠夺百姓,横行无度,无所顾忌。他们放纵私欲,建造亭台楼阁,水池苑林,终日沉溺于歌舞音乐之中,耗尽民力。宫内宠妾在市场上任意掠夺,宫外宠臣在边境上假传圣旨,声色犬马欲望无穷,谁不能满足其要求,就加以严办,致使百姓苦不堪言。晏子对统治者的罪行表示了极大义愤,对百姓的痛苦寄予深切同情。这篇文字可以说是对当时现实的尖锐、深刻、全面的批判,它大大加强了《左传》的人民性和思想性,形成了中国古代史学著作表达人民的思想感情的优良传统。
针对当时政治、社会问题,晏子论述了和的观念,这是孔子以前对和的概念最详尽的阐述。这一认识是儒家中和哲学重要思想来源,值得重视。
晏子首先把和与同加以严格的区分。齐景公混淆了这两个概念,他把一贯以谄媚讨好君主为能事的佞臣梁丘据与他的关系说成是和。晏子一针见血地指出,梁丘据所做的,只是同,即一味迎合君主,从不对君主的做法提出不同的看法。晏子强调和的概念肯定差别,要保持不同的成分: 和就像做羹,用水、醋、肉酱、盐和梅来烹调鱼肉,先用火烧煮,然后厨师把它们搅拌调和在一起,使味道适中,太淡就再加调料,太浓就加水冲淡,这样人们食用它才会觉得味美,心里感到满意。晏子指出,君臣关系也当如此,君主认为可行,但其中有不可行的,臣就要指出,并加以纠正,使可行的得以实现;君主认为不可行,但其中有可行的,臣就要指出,并取消不可行的,这样政策才会平和,不违背礼,百姓也就没有争夺之心。可见,和的观念追求多样性,要实现多样性的统一,而从其政治意义来说,和的观念要求臣发表不同于君主的意见,指陈君主政令之失;而对君主来说,则要容许不同观点的存在,接受其中的正确意见,改正自己的错误做法。可见这里和的概念具有反对君主专制的意义。总之,和在政治上就是要政令温和,君臣关系宽松,政局平静,整个国家从上到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保持和谐。
在论述和的意义时,晏子特别强调其精神功能。调和了多样食物、味道适中的羹,不仅味美,而且君子食用了心里才会觉得平静;国家政令温和、政局平静,百姓就不会产生争夺之心。而在讲述音乐舞蹈中的和时,晏子更加突出了这种精神功用。他说,乐(包括诗,曲、舞)自始至终贯穿了一种气韵,包括文武两种舞蹈形式,《风》、《雅》、《颂》三种诗歌类别,使用了四方材料制作乐器和道具,演奏出宫商角徵羽五音、阴阳六种律吕、七种音阶,表现了八方风格,融和九歌,这样各种音乐就是由清浊、大小、长短、缓急、哀乐、刚柔、快慢、高低、出入、疏密的相互配合协调而成的,从而体现了一种美妙的和谐。晏子指出,这种和谐能使人内心平静;内心平静了,人的品性才会温和,待人才会宽厚,才能与人和睦相处,形成一种和谐的环境。
在本文的最后部分,作者用子产和孔子的思想进一步丰富和的观念的内涵。子产临终之前在他的政治遗嘱中提出治国要宽猛并用,孔子对此极为欣赏,并以执两用中的思想方式加以发挥,提出“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根据孔子的说法,宽猛结合,能够避免宽或猛本身的弊端。孔子认为如此就能造成天下太平的盛世,宽猛最恰当的结合能够达到《诗经》所向往、歌颂的“不急不缓,不刚不柔,政策宽松,福禄降临”的理想境界。孔子赞颂此为“和之至”,即和谐的最高表现。这样,和就是对立面的统一,体现了对立面最完美的结合、配合、均衡和协调,在孔子看来,这是事物能够达到的最理想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