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唐江西诗歌·晋代江西诗歌·陶渊明的生平

晋唐江西诗歌·晋代江西诗歌·陶渊明的生平

陶渊明(365~427),又名潜,字符亮,号五柳先生,世称靖节先生。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人。

陶渊明生活在晋宋易代之际十分复杂的政治环境之中,并且其家世背景也非常特别。陶渊明的曾祖陶侃曾以军功官至大司马,祖父做过太守,父亲大概官职更低一些,而且在陶渊明幼年时就去世了。在重视门阀的社会里,陶家的地位远远无法与王、谢等士族相比,但又不同于寒门,处于一种尴尬的状态。

首先,陶侃出身寒微,被讥为“小人”,又被视为有篡位野心之人。《晋书·陶侃传》云:

陶侃,字士行,本鄱阳人也。吴平,徙家庐江之寻阳。父丹,吴扬武将军。侃早孤贫,为县吏……伏波将军孙秀以亡国支庶,府望不显,中华人士耻为掾属,以侃寒宦,召为舍人。时豫章国郎中令杨晫,侃州里也,为乡论所归。侃诣之,晫曰:“《易》称‘贞固足以干事’,陶士行是也。”与同乘见中书郎顾荣,荣甚奇之。吏部郎温雅谓晫曰:“奈何与小人共载?”晫曰:“此人非凡器也。”尚书乐广欲会荆扬士人,武库令黄庆进侃于广。人或非之,庆曰:“此子终当远到,复何疑也!”庆后为吏部令史,举侃补武冈令。与太守吕岳有嫌,弃官归,为郡小中正。史臣曰:……士行望非世族,俗异诸华,拔萃陬落之间,比肩髦俊之列。[1]

其次,陶渊明的祖父、父亲虽做过太守一类官职,但到了陶渊明的时代,家境早已破败。有这样的家世背景,陶渊明在政治上的处境也是相当尴尬的:

潜少有高趣,尝着《五柳先生传》以自况,曰:……其自序如此,时人谓之“实录”。[2]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五柳先生传》)

自余为人,逢运之贫。箪瓢屡罄,絺绤冬陈。含欢谷汲,行歌负薪。翳翳柴门,事我宵晨。春秋代谢,有务中园。(《自祭文》)

因此,陶渊明自少年时代就表现出思想的矛盾,他既雅好六经,有广济苍生的志向,又十分厌恶世俗,热爱自然,他常在诗文中自道: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饮酒》十六)

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拟古》八)

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五)

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与子俨等疏》)

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与子俨等疏》)

迫于生计,陶渊明29岁始入仕,作过江州祭酒,不久即辞职。后来召为江州主簿,亦未就任。

晋安帝隆安二年(398),陶渊明到江陵,入荆州刺史兼江州刺史桓玄之幕。当时桓玄掌握着长江中上游的军政大权,野心勃勃,图谋篡晋。陶渊明见此情形,便又产生了归隐的想法。他写于隆安五年(401)的《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诗曾说:

诗书敦宿好,林园无世情。如何舍此去,遥遥至南荆。

这年冬天,因母孟氏去世,陶渊明便回浔阳居丧了。此后政局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安帝元兴元年(402),桓玄以讨尚书令司马元显为名,举兵东下攻入京师。元兴二年(403),桓玄篡位,改国号为楚。元兴三年(404),刘裕起兵讨伐桓玄,入建康,任镇军将军,掌握了国家大权,给晋王朝带来一线希望。于是陶渊明又出任镇军将军刘裕的参军,在赴任途中写了《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表达了他矛盾的心情,一方面觉得机遇终于来临,希望能够有所作为,是“时来苟冥会,踠辔憩通衢”;另一方面又留恋清贫但悠闲的田园生活,念念不忘“聊且凭化迁,终返班生庐”。这时刘裕正集中力量讨伐桓玄及其残余势力,陶渊明开始担心在刘裕幕中难有所作为。到了第二年即安帝义熙元年(405),陶渊明便改任建威将军江州刺史刘敬宣的参军。这年八月又请求改任彭泽县令,在官八十余日,十一月就辞去官职,回柴桑归隐了。关于这段生活及辞去县令的原因,《宋书·隐逸传》记载:

亲老家贫,起为州祭酒。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资,遂抱羸疾。复为镇军、建威参军。谓亲朋曰:“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可乎?”执事者闻之,以为彭泽令。公田悉令吏种秫稻,妻子固请种秔,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秔。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即日解印绶去职,赋《归去来》……义熙末,征著作郎,不就……潜弱年薄宦,不洁去就之迹。自以曾祖晋世宰辅,耻复屈身后代。自高祖王业渐隆,不复肯仕,所著文章,皆题其年月,义熙以前,则书晋氏年号,自永初以来,唯云甲子而已。[3]

当然,《宋书》所云隐而不仕及诗文仅题甲子而不署年号是与晋宋易代有关,这些言论,是不够确切的。《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曾引思悦语云:

思悦考渊明之诗有以题甲子者,始庚子距丙辰,凡十七年间,只九首耳,皆晋安帝时所作也。中有《乙巳岁为建威参军使节都经前溪作》,此年秋乃为彭泽令,在官八十余日,即解印绶,赋《归去来兮辞》。后一十六年庚申,晋禅宋,恭帝元熙二年也。萧德施《渊明传》曰:“自宋高祖王业渐隆,不复肯仕。”于渊明出处,得其实矣。宁容晋未禅宋前二十年,辄耻事二姓,所作诗但题甲子以自取异哉?矧诗中又无标晋年号者,其所题甲子,盖偶记一时之事耳。后人类而次之,亦非渊明之意也。[4]

陶渊明隐而不仕,原因不仅不在晋宋易代,其诗文有题甲子而不署年号者,亦与晋宋易代无关。他在辞官时所作的《归去来兮辞》说出了更深刻的原因: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陶渊明彻底地觉悟到世俗与自己崇尚自然的本性是多么相背离,他不能改变本性以适应世俗,再加上对政局的失望,于是坚决地辞官隐居了。辞去彭泽令,可以说是陶渊明一生前后两期的分界线。此前,他不断在官僚与隐士这两种社会角色中进行选择,做隐士时想出仕,做官僚时又想归隐,心情十分矛盾。此后他坚定了隐居的决心,一直过着隐居山野、躬耕田园的生活,但他的心情仍然不平静,他说:

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杂诗》其二)

陶渊明在诗里反复致意于隐居的快乐,一再表示隐居的决心:

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饮酒》其四)

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饮酒》其九)

这固然是陶渊明真实的感受,但也可以视为他坚定自己决心的一种方法。在后期他并非没有再度出仕的机会,但是他坚定地拒绝了:

江州刺史王弘欲识之,不能致也。渊明尝往庐山,弘命渊明故人庞通之赍酒具于半道栗里之间邀之。渊明有脚疾,使一门生、二儿舁篮舆,既至,欣然便共饮酌。俄顷弘至,亦无迕也。先是,颜延之为刘柳后军功曹,在浔阳与渊明情款,后为始安郡,经过浔阳,日造渊明饮焉。每往必酣饮致醉。弘欲邀延之坐,弥日不得。弘之临去,留二万钱与渊明,渊明悉遣送酒家,稍就取酒。尝九月九日出宅边菊丛中坐,久之,满手把菊,忽值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归。渊明不解音律,而蓄无弦琴一张,每酒适,辄抚弄以寄意。贵贱造之者,有酒辄设。渊明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郡将尝候之,值其酿熟,取头上葛巾漉酒。漉毕,还复着之。时周续之入庐山,事释惠远,彭城刘遗民亦遁迹匡山,渊明又不应征命,谓之“浔阳三隐”。后刺史檀韶苦请续之出州,与学士祖企、谢景夷三人共在城北讲《礼》,加以雠校。所住公廨,近于马队。是故渊明示其诗云:“周生述孔业,祖、谢响然臻。马队非讲肆,校书亦已勤。”其妻翟氏亦能安勤苦,与其同志……元嘉四年,将复征命,会卒,时年六十三。[5]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归去来兮辞》)

炎火屡焚如,螟蜮恣中田。风雨纵横至,收敛不盈廛。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造夕思鸡鸣,及晨愿乌迁。在己何怨天,离忧凄目前。(《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

吾年过五十,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黾勉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余尝感孺仲贤妻之言,败絮自拥,何惭儿子……病患以来,渐就衰损。亲旧不遗,每以药石见救,自恐大分将有限也。汝辈稚小家贫,每役柴水之劳,何时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与子俨等疏》)

吾年过五十,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黾勉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余尝感孺仲贤妻之言,败絮自拥,何惭儿子……病患以来,渐就衰损。亲旧不遗,每以药石见救,自恐大分将有限也。汝辈稚小家贫,每役柴水之劳,何时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与子俨等疏》)

到了晚年,陶渊明贫病交加,宋文帝元嘉四年(427),他在去世前写了一篇《自祭文》,其云:

岁惟丁卯,律中无射。天寒夜长,风气萧索,鸿雁于征,草本黄落。陶子将辞逆旅之馆,永归于本宅。故人凄其相悲,同祖行于今夕。羞以嘉蔬,荐以清酌。候颜已冥,聆音愈漠。呜呼哀哉!茫茫大块,悠悠高畏,是生万物,余得为人。自余为人,逢运之贫,箪瓢屡罄,絺绤冬陈。含欢谷汲,行歌负薪,翳翳柴门,事我宵晨。春秋代谢,有务中园,载耘载籽,乃育乃繁。欣以素牍,和以七弦。冬曝其日,夏濯其泉。勤靡馀劳,心有常闲。乐天委分,以至百年。惟此百年,夫人爱之,惧彼无成,愒日惜时。存为世珍,殁亦见思。嗟我独迈,曾是异兹。宠非己荣,涅岂吾缁?捽兀穷庐,酣饮赋诗。识运知命,畴能罔眷。余今斯化,可以无恨。寿涉百龄,身慕肥遁,从老得终,奚所复恋!寒暑逾迈,亡既异存,外姻晨来,良友宵奔,葬之中野,以安其魂。窅窅我行,萧萧墓门,奢耻宋臣,俭笑王孙,廓兮已灭,慨焉已遐,不封不树,日月遂过。匪贵前誉,孰重后歌?人生实难,死如之何?呜呼哀哉!

这可以说是陶渊明给自己写的一支安魂曲,深邃、沉潜,又安详、通达、彻悟,乐命知天。这也是他的绝笔之作。死后,朋友们给他以谥号曰靖节先生。他的好友颜延之为他写了《陶征士诔》,这篇诔文成为研究陶渊明的重要资料。

陶渊明的生平材料,还可详细参看《宋书·陶渊明传》、萧统《陶渊明传》、萧统《陶渊明集序》和陶渊明《五柳先生传》《归去来兮辞》《与子俨等疏》《自祭文》等。

注释

[1]房玄龄等:《晋书》卷六十六,中华书局,1974年版。[2]沈约:《宋书·隐逸传》。[3]沈约:《宋书》卷九十三。[4]胡仔纂集,廖德明校点:《苕溪渔隐丛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19页。[5]萧统:《陶渊明传》,见李公焕《笺注陶渊明集》卷末,《四部丛刊》影印宋刊巾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