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文本篇·外储说右上
君所以治臣者有三①:
经一
势不足以化则除之。师旷之对②,晏子之说③,皆舍势之易也而道行之难,是与兽逐走也,未知除患。患之可除,在子夏之说《春秋》也④:“善持势者,蚤绝其奸萌⑤。”故季孙让仲尼以遇势⑥,而况错之于君乎⑦?是以太公望杀狂矞⑧,而臧获不乘骥⑨。嗣公知之⑩,故不驾鹿;薛公知之⑪,故与二栾博⑫。此皆知同异之反也。故明主之牧臣也,说在畜乌。
〔注释〕① 三: 指势、术、法。② 师旷: 人名,春秋时晋国著名的乐师。③ 晏子: 即晏婴,字平仲,齐景公的相。④ 子夏: 即卜商,春秋时卫国人,孔子的学生。 ⑤ 蚤: 通“早”,及早,趁早。⑥ 季孙: 季康子,名肥,春秋时鲁国执政大臣。仲尼: 孔子的字。⑦ 错: 通“措”,安置。⑧ 太公望: 即吕尚,又称姜尚、姜子牙,周初贤臣。狂矞(yù): 人名,生平不详。⑨ 臧获: 奴婢。臧为奴,获为婢。⑩ 嗣公: 即卫嗣公,一作卫嗣君,战国时卫国的君主。⑪ 薛公: 指孟尝君田文。⑫ 栾: 通“孪”。
说一
赏之誉之不劝,罚之毁之不畏,四者加焉不变,则其除之。
齐景公之晋①,从平公饮②,师旷侍坐。景公问政于师旷曰:“太师将奚以教寡人③?”师旷曰:“君必惠民而已。”中坐,酒酣,将出,又复问政于师旷曰:“太师奚以教寡人?”曰:“君必惠民而已矣。”景公出之舍,师旷送之,又问政于师旷。师旷曰:“君必惠民而已矣。”景公归,思,未醒,而得师旷之所谓——公子尾、公子夏者④,景公之二弟也,甚得齐民,家富贵而民说之⑤,拟于公室,此危吾位者也。今谓我惠民者,使我与二弟争民邪?——于是反国⑥,发廪粟以赋众贫,散府余财以赐孤寡⑦,仓无陈粟,府无余财,宫妇不御者出嫁之,七十受禄米⑧。鬻德惠施于民也,已与二弟争⑨。居二年,二弟出走,公子夏逃楚⑩,公子尾走晋。
景公与晏子游于少海,登柏寝之台而还望其国⑪,曰:“美哉!泱泱乎,堂堂乎!后世将孰有此?”晏子对曰:“其田成氏乎⑫!”景公曰:“寡人有此国也,而曰田成氏有之,何也?”晏子对曰:“夫田成氏甚得齐民。其于民也,上之请爵禄行诸大臣,下之私大斗斛区釜以出贷⑬,小斗斛区釜以收之。杀一牛,取一豆肉⑭,余以食士⑮。终岁,布帛取二制焉⑯,余以衣士。故市木之价,不加贵于山;泽之鱼盐龟鳖蠃蚌⑰,不贵于海。君重敛,而田成氏厚施。齐尝大饥,道旁饿死者不可胜数也,父子相牵而趋田成氏者不闻不生。故秦周之民相与歌之曰⑱:‘讴乎,其已乎!苞乎,其往归田成子乎!’《诗》曰:‘虽无德与女⑲,式歌且舞。’今田成氏之德而民之歌舞,民德归之矣。故曰:‘其田成氏乎!’”公泫然出涕曰:“不亦悲乎!寡人有国而田成氏有之。今为之奈何?”晏子对曰:“君何患焉?若君欲夺之,则近贤而远不肖,治其烦乱,缓其刑罚,振贫穷而恤孤寡,行恩惠而给不足,民将归君,则虽有十田成氏,其如君何?”
或曰: 景公不知用势,而师旷、晏子不知除患。夫猎者,托车舆之安,用六马之足,使王良佐辔⑳,则身不劳而易及轻兽矣。今释车舆之利,捐六马之足与王良之御,而下走逐兽,则虽楼季之足无时及兽矣㉑。托良马固车,则臧获有余。国者,君之车也;势者,君之马也。夫不处势以禁诛擅爱之臣,而必德厚以与天下齐行以争民,是皆不乘君之车,不因马之利,舍车而下走者也。或曰: 景公不知用势之主也,而师旷、晏子不知除患之臣也。
子夏曰:“《春秋》之记臣杀君、子杀父者㉒,以十数矣。皆非一日之积也,有渐而以至矣。”凡奸者,行久而成积,积成而力多,力多而能杀,故明主蚤绝之。今田常之为乱,有渐见矣㉓,而君不诛。晏子不使其君禁侵陵之臣,而使其主行惠,故简公受其祸㉔。故子夏曰:“善持势者,蚤绝奸之萌。”
〔注释〕① 齐景公: 名杵臼,春秋时齐国的君主。晋: 诸侯国名,范围包括今山西大部和河南、河北、陕西的部分地区。② 平公: 指晋平公,名彪,春秋时晋国的君主。③ 太师: 古代对乐官的称呼,这里指师旷。④ 公子尾、公子夏: 两人都是齐惠公的后代,齐景公的同族兄弟。⑤ 说: 同“悦”,喜欢。⑥ 反: 同“返”,返回。⑦ 孤: 指幼年丧父的人。寡: 指丈夫已死的妇女。⑧ 受: 通“授”,给予。⑨ 已: 通“以”,用来。⑩ 楚: 诸侯国名,范围包括今湖北全部和湖南、江西、安徽、河南等的部分地区。⑪ 柏寝: 齐国地名,位于今山东博兴西北。⑫ 田成氏: 即田成子,名田常,春秋末期齐国执政大臣。⑬ 斗斛(hú)区(ōu)釜(fǔ): 都是齐国量器的名称,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斛,一斗六升为一区,六斗四升为一釜。⑭ 豆: 古代盛肉的器皿,形似后代的高脚盘。⑮ 食: 通“饲”,供养。⑯ 制: 古代布帛长度单位,一制分两端,一端为一丈八尺,共三丈六尺。⑰ 蠃: 通“螺”。⑱ 秦周: 齐国城门名,这里用来指齐国首都。⑲ 女: 通“汝”,你。⑳ 王良: 春秋末期晋国人,以善于驾车出名。㉑ 楼季: 战国时魏文侯的弟弟,善于奔跑和跳跃。㉒ 《春秋》: 鲁国官方的编年史,后经孔子修改,成为儒家的经典。㉓ 见: 同“现”,现出,显露。㉔ 简公: 指齐简公,名任,春秋末期齐国君主。
季孙相鲁,子路为郈令①。鲁以五月起众为长沟,当此之为,子路以其私秩粟为浆饭,要作沟者于五父之衢而餐之②。孔子闻之,使子贡往覆其饭③,击毁其器,曰:“鲁君有民,子奚为乃餐之?”子路怫然怒,攘肱而入,请曰:“夫子疾由之为仁义乎④?所学于夫子者,仁义也;仁义者,与天下共其所有而同其利者也。今以由之秩粟而餐民,不可何也?”孔子曰:“由之野也!吾以女知之⑤,女徒未及也。女故如是之不知礼也⑥!女之餐之,为爱之也。夫礼,天子爱天下,诸侯爱境内,大夫爱官职,士爱其家,过其所爱曰侵。今鲁君有民而子擅爱之,是子侵也,不亦诬乎!”言未卒,而季孙使者至,让曰:“肥也起民而使之⑦,先生使弟子令徒役而餐之,将夺肥之民耶?”孔子驾而去鲁。以孔子之贤,而季孙非鲁君也,以人臣之资,假人主之术,蚤禁于未形,而子路不得行其私惠,而害不得生,况人主乎!以景公之势而禁田常之侵也,则必无劫弑之患矣。
〔注释〕① 子路: 又称季路,即仲由,春秋时鲁国人,孔子的学生。郈(hóu): 鲁国地名,叔孙氏的封邑,位于今山东东平东南。② 五父之衢: 一条交通大道,在鲁国都城曲阜东南。③ 子贡: 即端木赐,春秋时卫国人,孔子的学生。④ 夫子: 对孔子的尊称。由: 子路自称。⑤ 女: 通“汝”,你。⑥ 故: 通“固”,原来。⑦ 肥: 季孙自称。
太公望东封于齐,齐东海上有居士曰狂矞、华士昆弟二人者立议曰①:“吾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吾无求于人也。无上之名,无君之禄,不事仕而事力。”太公望至于营丘②,使吏执杀之以为首诛。周公旦从鲁闻之③,发急传而问之曰:“夫二子,贤者也。今日飨国而杀贤者④,何也?”太公望曰:“是昆弟二人立议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吾无求于人也。无上之名,无君之禄,不事仕而事力。’彼不臣天子者,是望不得而臣也;不友诸侯者,是望不得而使也;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无求于人者,是望不得以赏罚劝禁也。且无上名,虽知⑤,不为望用;不仰君禄,虽贤,不为望功。不仕,则不治;不任,则不忠。且先王之所以使其臣民者,非爵禄则刑罚也。今四者不足以使之,则望当谁为君乎?不服兵革而显,不亲耕耨而名,又非所以教于国也。今有马于此,如骥之状者,天下之至良也。然而驱之不前,却之不止,左之不左,右之不右,则臧获虽贱,不托其足。臧获之所愿托其足于骥者,以骥之可以追利辟害也⑥。今不为人用,臧获虽贱,不托其足焉。已自谓以为世之贤士而不为主用,行极贤而不用于君,此非明主之所臣也,亦骥之不可左右矣,是以诛之。”
一曰: 太公望东封于齐。海上有贤者狂矞,太公望闻之往请焉,三却马于门而狂矞不报见也,太公望诛之。当是时也,周公旦在鲁,驰往止之,比至,已诛之矣。周公旦曰:“狂矞,天下贤者也,夫子何为诛之?”太公望曰:“狂矞也议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吾恐其乱法易教也,故以为首诛。今有马于此,形容似骥也,然驱之不往,引之不前,虽臧获不托足于其轸也。”
〔注释〕① 华士: 人名,生平不详。② 营丘: 古代地名,位于今山东淄博东北。③ 周公旦: 即姬旦,周武王的弟弟。④ 飨: 通“享”,享有。⑤ 知: 同“智”。 ⑥ 辟: 通“避”,避免。
如耳说卫嗣公①,卫嗣公说而太息。左右曰:“公何为不相也?”公曰:“夫马似鹿者而题之千金,然而有千金之马而无千金之鹿者,马为人用而鹿不为人用也。今如耳,万乘之相也②,外有大国之意,其心不在卫,虽辨智③,亦不为寡人用,吾是以不相也。”
薛公之相魏昭侯也④,左右有栾子者曰阳胡、潘其⑤,于王甚重,而不为薛公。薛公患之,于是乃召与之博,予之人百金,令之昆弟博;俄又益之人二百金。方博有间,谒者言客张季之子在门⑥,公怫然怒,抚兵而授谒者曰:“杀之!吾闻季之不为文也。”立有间,时季羽在侧,曰:“不然。窃闻季为公甚,顾其人阴未闻耳。”乃辍不杀客,大礼之,曰:“曩者闻季之不为文也,故欲杀之;今诚为文也,岂忘季哉!”告廪献千石之粟,告府献五百金,告驺私厩献良马固车二乘,因令奄将宫人之美妾二十人并遗季也⑦。栾子因相谓曰:“为公者必利,不为公者必害,吾曹何爱不为公?”因私竞劝而遂为之。薛公以人臣之势,假人主之术也,而害不得生,况错之人主乎⑧!
夫驯乌者断其下翎焉。断其下翎,则必恃人而食,焉得不驯乎?夫明主畜臣亦然,令臣不得不利君之禄,不得无服上之名。夫利君之禄,服上之名,焉得不服?
〔注释〕① 如耳: 人名,魏国大夫,后到卫国做官。② 万乘: 万辆兵车,泛指大国。乘,兵车,包括一车四马。③ 辨: 通“辩”,有口才。④ 魏昭侯: 即魏昭王,名遬(sù),战国时魏国君主。⑤ 阳胡、潘其: 都是人名,生平不详。⑥ 谒者: 主管通报、接待工作的小官。张季: 人名,生平不详。⑦ 奄: 通“阉”,宦官。⑧ 错: 通“措”,安置。
经二
人主者,利害之轺毂也,射者众,故人主共矣。是以好恶见则下有因①,而人主惑矣;辞言通则臣难言,而主不神矣。说在申子之言“六慎”②,与唐易之言弋也③。患在国羊之请变④,与宣王之太息也⑤。明之以靖郭氏之献十珥也⑥,与犀首、甘茂之道穴闻也⑦。堂谿公知术⑧,故问玉卮;昭侯能木⑨,故以听独寝。明主之道,在申子之劝“独断”也。
〔注释〕① 见: 同“现”,表现出。② 申子: 申不害,法家代表人物。③ 唐易: 即唐易鞠,人名,生平不详。④ 国羊: 人名,生平不详。⑤ 宣王: 指韩宣王,即韩宣惠王,战国时韩国君主。⑥ 靖郭氏: 指靖郭君,即田婴,孟尝君田文的父亲。⑦ 犀首: 人名,这里指公孙衍,战国时魏国人,纵横家中合纵派的著名人物。甘茂: 战国时楚国下蔡人,曾与樗里疾分别担任秦武王的左右相。⑧ 堂谿公: 春秋末期楚国所封的一个吴国逃亡贵族。⑨ 昭侯: 指韩昭侯,战国中期韩国君主。
说二
申子曰:“上明见,人备之;其不明见,人惑之。其知见,人饰之;不知见,人匿之。其无欲见,人司之①;其有欲见,人饵之。故曰: 吾无从知之,惟无为可以规之②。”
一曰: 申子曰:“慎而言也,人且知女③;慎而行也,人且随女。而有知见也④,人且匿女;而无知见也,人且意女。女有知也,人且臧女⑤;女无知也,人且行女。故曰: 惟无为可以规之。”
〔注释〕① 司: 通“伺”,侦察,探测。② 规: 通“窥”,窥测。③ 女: 通“汝”,你。④ 知: 同“智”。⑤ 臧,通“藏”,躲避。
田子方问唐易鞠曰①:“弋者何慎?”对曰:“鸟以数百目视子,子以二目御之,子谨周子廪。”田子方曰:“善。子加之弋,我加之国。”郑长者闻之曰②:“田子方知欲为廪,而未得所以为廪。夫虚无无见者,廪也。”
一曰: 齐宣王问弋于唐易子曰③:“弋者奚贵?”唐易子曰:“在于谨廪。”王曰:“何谓谨廪?”对曰:“鸟以数十目视人,人以二目视鸟,奈何不谨廪也?故曰‘在于谨廪’也。”王曰:“然则为天下何以为此廪?今人主以二目视一国,一国以万目视人主,将何以自为廪乎?”对曰:“郑长者有言曰:‘夫虚静无为而无见也。’其可以为此廪乎!”
〔注释〕① 田子方: 名无择,战国时魏文侯之师。② 郑长者: 人名,战国初期的道家人物。③ 齐宣王: 名辟疆,战国时齐国君主。
国羊重于郑君①,闻君之恶己也,侍饮,因先谓君曰:“臣适不幸而有过,愿君幸而告之。臣请变更,则臣免死罪矣。”
客有说韩宣王,宣王说而太息②。左右引王之说之以先告客以为德。
靖郭君之相齐也,王后死,未知所置,乃献玉珥以知之。
一曰: 薛公相齐,齐威王夫人死③,中有十孺子皆贵于王,薛公欲知王所欲立而请置一人以为夫人。王听之,则是说行于王,而重于置夫人也;王不听,是说不行,而轻于置夫人也。欲先知王之所欲置以劝王置之,于是为十玉饵而美其一而献之。王以赋十孺子。明日坐,视美饵之所在而劝王以为夫人。
〔注释〕① 郑君: 即韩王。② 说: 同“悦”,满意。③ 齐威王: 名田齐,战国中期齐国国君。
甘茂相秦惠王①,惠王爱公孙衍,与之间有所言,曰:“寡人将相子。”甘茂之吏道穴闻之,以告甘茂。甘茂入见王,曰:“王得贤相,臣敢再拜贺。”王曰:“寡人托国于子,安更得贤相?”对曰:“将相犀首。”王曰:“子安闻之?”对曰:“犀首告臣。”王怒犀首之泄,乃逐之。
一曰: 犀首,天下之善将也,梁王之臣也②。秦王欲得之与治天下,犀首曰:“衍其人臣者也,不敢离主之国。”居期年,犀首抵罪于梁王,逃而入秦,秦王甚善之。樗里疾③,秦之将也,恐犀首之代之将也,凿穴于王之所常隐语者。俄而王果与犀首计,曰:“吾欲攻韩,奚如?”犀首曰:“秋可矣。”王曰:“吾欲以国累子,子必勿泄也。”犀首反走再拜曰:“受命。”于是樗里疾也道穴听之矣。郎中皆曰:“兵秋起攻韩,犀首为将。”于是日也,郎中尽知之;于是月也,境内尽知之。王召樗里疾曰:“是何匈匈也,何道出?”樗里疾曰:“似犀首也。”王曰:“吾无与犀首言也,其犀首何哉?”樗里疾曰:“犀首也羁旅,新抵罪,其心孤,是言自嫁于众。”王曰:“然。”使人召犀首,已逃诸侯矣。
〔注释〕① 秦惠王: 即秦惠文王,名驷,战国中期秦国君主。② 梁王: 指魏惠王。③ 樗里疾: 秦惠文王的异母兄弟,受重用,后任秦武王的相。
堂谿公谓昭侯曰:“今有千金之玉巵,通而无当,可以盛水乎?”昭侯曰:“不可。”“有瓦器而不漏,可以盛酒乎?”昭侯曰:“可。”对曰:“夫瓦器,至贱也,不漏,可以盛酒。虽有乎千金之玉巵,至贵而无当,漏,不可盛水,则人孰注浆哉?今为人之主而漏其群臣之语,是犹无当之玉巵也。虽有圣智,莫尽其术,为其漏也。”昭侯曰:“然。”昭侯闻堂谿公之言,自此之后,欲发天下之大事,未尝不独寝,恐梦言而使人知其谋也。
一曰: 堂谿公见昭侯曰:“今有白玉之巵而无当,有瓦巵而有当。君渴,将何以饮?”君曰:“以瓦巵。”堂谿公曰:“白玉之巵美而君不以饮者,以其无当耶?”君曰:“然。”堂谿公曰:“为人主而漏泄其群臣之语,譬犹玉巵之无当。”堂谿公每见而出,昭侯必独卧,惟恐梦言泄于妻妾。
申子曰:“独视者谓明,独听者谓聪。能独断者,故可以为天下主。”
经三
术之不行,有故。不杀其狗,则酒酸。夫国亦有狗,且左右皆社鼠也①。人主无尧之再诛②,与庄王之应太子③,而皆有薄媪之决蔡妪也。知贵、不能,以教歌之法先揆之。吴起之出爱妻④,文公之斩颠颉⑤,皆违其情者也。故能使人弹疽者,必其忍痛者也。
〔注释〕① 社鼠: 藏身于土地神坛的老鼠。社,祭土地神的坛。② 尧: 我国原始社会末期部落联盟首领,传说中的贤君。③ 庄王: 即楚庄王,名侣,“春秋五霸”之一,又称荆庄王。④ 吴起: 战国初期卫国人,法家代表人物,杰出的军事家。⑤ 文公: 指晋文公,名重耳,晋国国君,“春秋五霸”之一。颠颉: 晋国大臣,曾随晋文公在外流亡十九年。
说三
宋人有酤酒者①,升概甚平②,遇客甚谨,为酒甚美,县帜甚高著③,然不售,酒酸。怪其故,问其所知。问长者杨倩④,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则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或令孺子怀钱挈壶甕而往酤⑤,而狗迓而龁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夫国亦有狗,有道之士怀其术而欲以明万乘之主,大臣为猛狗迎而龁人,此人主之所以蔽胁,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故桓公问管仲⑥:“治国最奚患?”对曰:“最患社鼠矣。”公曰:“何患社鼠哉?”对曰:“君亦见夫为社者乎?树木而涂之,鼠穿其间,掘穴托其中。熏之,则恐焚木;灌之,则恐涂阤⑦: 此社鼠之所以不得也。今人君之左右,出则为势重而收利于民,入则比周而蔽恶于君。内间主之情以告外,外内为重,诸臣百吏以为富。吏不诛则乱法,诛之则君不安,据而有之,此亦国之社鼠也。”故人臣执柄而擅禁,明为己者必利,而不为己者必害,此亦猛狗也。夫大臣为猛狗而龁有道之士矣,左右又为社鼠而间主之情,人主不觉。如此,主焉得无壅,国焉得无亡乎?
一曰: 宋之酤酒者有庄氏者,其酒常美。或使仆往酤庄氏之酒,其狗龁人,使者不敢往,乃酤佗家之酒⑧。问曰:“何为不酤庄氏之酒?”对曰:“今日庄氏之酒酸。”故曰: 不杀其狗则酒酸。桓公问管仲曰:“治国何患?”对曰:“最苦社鼠。夫社,木而涂之,鼠因自托也。熏之则木焚,灌之则涂阤,此所以苦于社鼠也。今人君左右,出则为势重以收利于民,入则比周谩侮蔽恶以欺于君,不诛则乱法,诛之则人主危,据而有之,此亦社鼠也。”故人臣执柄擅禁,明为己者必利,不为己者必害,亦猛狗也。故左右为社鼠,用事者为猛狗,则术不行矣。
〔注释〕① 宋: 诸侯国名,范围包括今河南东部和山东、江苏等的部分地区。② 升: 量具,这里指量酒的器具。概: 刮平升斗的小木棍。③ 县: 同“悬”,悬挂。④ 杨倩: 人名,生平不详。⑤ 甕(wèng): 盛酒的瓦器。⑥ 桓公: 指齐桓公,名小白,“春秋五霸”之一。管仲: 名夷吾,齐桓公的相。⑦ 阤(zhì): 毁坏,败坏。⑧ 佗(tuō): 同“他”,其他。
尧欲传天下于舜①。鲧谏曰②:“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③。共工又谏曰④:“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又举兵而诛共工于幽州之都⑤。于是天下莫敢言无传天下于舜。仲尼闻之曰:“尧之知舜之贤,非其难者也。夫至乎诛谏者必传之舜,乃其难也。”一曰:“不以其所疑败其所察则难也。”
荆庄王有茅门之法曰⑥:“群臣大夫诸公子入朝,马蹄践霤者⑦,廷理斩其辀⑧,戮其御。”于是太子入朝,马蹄践霤,廷理斩其辀,戮其御。太子怒,入为王泣曰:“为我诛戮廷理。”王曰:“法者,所以敬宗庙⑨,尊社稷。故能立法从令尊敬社稷者,社稷之臣也,焉可诛也?夫犯法废令不尊敬社稷者,是臣乘君而下尚校也⑩。臣乘君,则主失威;下尚校,则上位危。威失位危,社稷不守,吾将何以遗子孙?”于是太子乃还走,避舍露宿三日,北面再拜请死罪。
一曰: 楚王急召太子。楚国之法,车不得至于茆门⑪。天雨,廷中有潦,太子遂驱车至于茆门。廷理曰:“车不得至茆门。至茆门,非法也。”太子曰:“王召急,不得须无潦。”遂驱之。廷理举殳而击其马⑫,败其驾。太子入为王泣曰:“廷中多潦,驱车至茆门,廷理曰‘非法也’,举殳击臣马,败臣驾。王必诛之。”王曰:“前有老主而不逾,后有储主而不属,矜矣⑬!是真吾守法之臣也。”乃益爵二级,而开后门出太子。“勿复过。”
〔注释〕① 舜: 我国原始社会部落联盟首领,尧的继承人。② 鲧: 夏后氏部落的首领,禹的父亲。③ 羽山: 古代山名,位于今江苏连云港西。④ 共工: 我国古代神话中的人物。⑤ 幽州: 古代九州之一,位于今河北北部、东部和辽宁部分地区。⑥ 茅门: 即雉门。⑦ 霤(liù): 屋檐下滴水的地方。⑧ 辀(zhōu): 车辕。 ⑨ 宗庙: 祖宗的神庙,安置祖宗神主和祭祀的地方。⑩ 尚: 通“上”。⑪ 茆门: 即茅门。⑫ 殳(shū): 竹柄上装有八角圆球的长兵器。⑬ 矜: 通“贤”,贤能。
卫嗣君谓薄疑曰①:“子小寡人之国以为不足仕,则寡人力能仕子,请进爵以子为上卿②。”乃进田万顷③。薄子曰:“疑之母亲疑,以疑为能相万乘所不窕也。然疑家巫有蔡妪者,疑母甚爱信之,属之家事焉。疑智足以信言家事,疑母尽以听疑也,然已与疑言者,亦必复决之于蔡妪也。故论疑之智能,以疑为能相万乘而不窕也;论其亲,则子母之间也;然犹不免议之于蔡妪也。今疑之于人主也,非子母之亲也,而人主皆有蔡妪。人主之蔡妪,必其重人也。重人者,能行私者也。夫行私者,绳之外也;而疑之所言,法之内也。绳之外与法之内,仇也,不相受也。”
一曰: 卫君之晋④,谓薄疑曰:“吾欲与子皆行⑤。”薄疑曰:“媪也在中,请归与媪计之。”卫君自请薄媪。薄媪曰:“疑,君之臣也,君有意从之,甚善。”卫君曰:“吾以请之媪⑥,媪许我矣。”薄疑归,言之媪也,曰:“卫君之爱疑奚与媪?”媪曰:“不如吾爱子也。”“卫君之贤疑奚与媪也?”曰:“不如吾贤子也。”“媪与疑计家事,已决矣,乃请决之于卜者蔡妪。今卫君从疑而行,虽与疑决计,必与他蔡妪败之。如是,则疑不得长为臣矣。”
〔注释〕① 薄疑: 人名,曾在赵国和卫国做官。② 上卿: 最高一级的卿。③ 顷: 土地计量单位,百亩为一顷。④ 晋: 魏的别名。⑤ 皆: 通“偕”,一同,一起。⑥ 以: 通“已”,已经。
夫教歌者,使先呼而诎之,其声反清徵者乃教之①。
一曰: 教歌者,先揆以法,疾呼中宫,徐呼中徵。疾不中宫,徐不中徵,不可谓教。
吴起,卫左氏中人也②,使其妻织组而幅狭于度③。吴子使更之,其妻曰:“诺。”及成,复度之,果不中度,吴子大怒。其妻对曰:“吾始经之而不可更也。”吴子出之。其妻请其兄而索入。其兄曰:“吴子,为法者也。其为法也,且欲以与万乘致功,必先践之妻妾然后行之,子毋几索入矣。”其妻之弟又重于卫君④,乃因以卫君之重请吴子。吴子不听,遂去卫而入荆也。
一曰: 吴起示其妻以组曰:“子为我织组,令之如是。”组已就而效之,其组异善。起曰:“使子为组,令之如是,而今也异善,何也?”其妻曰:“用财若一也⑤,加务善之。”吴起曰:“非语也。”使之衣归。其父往请之,吴起曰:“起家无虚言。”
〔注释〕① 徵(zhǐ): 古代五音(宫、商、角、徵、羽)中的一种音调。② 左氏: 卫国的邑名,位于今山东曹县西北。③ 组: 丝织的带。④ 又: 通“有”。⑤ 财: 通“材”,材料。
晋文公问于狐偃曰①:“寡人甘肥周于堂,巵酒豆肉集于宫②,壶酒不清,生肉不布,杀一牛遍于国中,一岁之功尽以衣士卒,其足以战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弛关市之征缓刑罚,其足以战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民之有丧资者,寡人亲使郎中视事③,有罪者赦之,贫穷不足者与之,其足以战民乎?”狐子对曰:“不足。此皆所以慎产也④;而战之者,杀之也。民之从公也,为慎产也,公因而迎杀之,失所以为从公矣。”曰:“然则何如足以战民乎?”狐子对曰:“令无得不战。”公曰:“无得不战奈何?”狐子对曰:“信赏必罚,其足以战。”公曰:“刑罚之极安至?”对曰:“不辟亲贵⑤,法行所爱。”文公曰:“善。”明日令田于圃陆⑥,期以日中为期,后期者行军法焉。于是公有所爱者曰颠颉后期,吏请其罪,文公陨涕而忧。吏曰:“请用事焉。”遂斩颠颉之脊,以徇百姓,以明法之信也。而后百姓皆惧曰:“君于颠颉之贵重如彼甚也,而君犹行法焉,况于我则何有矣。”文公见民之可战也,于是遂兴兵伐原⑦,克之。伐卫⑧,东其亩,取五鹿⑨。攻阳⑩。胜虢⑪。伐曹⑫。南围郑⑬,反之陴。罢宋围。还与荆人战城濮⑭,大败荆人,返为践土之盟⑮,遂成衡雍之义⑯。一举而八有功。所以然者,无他故异物,从狐偃之谋,假颠颉之脊也。
夫痤疽之痛也,非刺骨髓,则烦心不可支也;非如是,不能使人以半寸砥石弹之。今人主之于治亦然: 非不知有苦则安;欲治其国,非如是不能听圣知而诛乱臣⑰。乱臣者,必重人;重人者,必人主所甚亲爱也。人主所甚亲爱也者,是同坚白也⑱。夫以布衣之资,欲以离人主之坚白、所爱,是以解左髀说右髀者⑲,是身必死而说不行者也。
〔注释〕① 狐偃: 字子犯,晋文公的舅父,又叫舅犯。② 巵(zhī)酒豆肉: 形容酒肉不多。巵,酒杯。豆,盛肉的器具。③ 郎中: 君主的侍从官员,负责通报和警卫。④ 慎: 通“顺”。⑤ 辟: 通“避”。⑥ 圃陆: 即被庐,晋国地名。⑦ 原: 诸侯国名,位于今河南济源西北。⑧ 卫: 诸侯国名,位于今河南东北部和河北、山东部分地区。⑨ 五鹿: 卫国地名,位于今河南清丰西北。⑩ 阳: 指阳樊,地名,位于今河南济源东南。⑪ 虢: 诸侯国名,位于今河南郑州西北。⑫ 曹: 诸侯国名,位于今山东定陶西。⑬ 郑: 诸侯国名,位于今河南中部,黄河以南地区。⑭ 城濮: 卫国地名,位于今河南濮阳南。⑮ 践土: 郑国地名,位于今河南武陟东南。⑯ 衡雍: 一作河雍,郑国地名,位于今河南原阳西南。⑰ 知: 同“智”,智慧。⑱ 坚白: 指石头的“坚”和“白”两种属性。⑲ 髀: 大腿。
【鉴赏】在这篇文章中,韩非子分别阐述了君主运用“势”、“术”、“法”控制臣下的道理。
“势”、“术”、“法”是韩非贡献给君主们的一整套如何统治臣下,防止“人主壅蔽,大臣专权”(《韩非子·孤愤》)的权谋术,以至于在随后的几千年中被专制政权的统治者当作宝贝,秦嬴政就曾对韩非大为叹赏:“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说起来,韩非应该是先秦权术理论的集大成者。
文艺复兴时期,欧洲出现了一位名叫马基亚弗利(Niccolò Machiavelli)的人,他和韩非一样主张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马基亚弗利在《君主论》一书中说:“一个称职的君王,必须要拥有狮子般的凶猛和狐狸般的狡猾”,他主张君主为了达到政治目的应该使用一切人和野兽的手段,“君主必须知道如何以野兽的方式行事。在这样做的时候,他必须同时具有狮子和狐狸的长处,因为狮子无法识破陷阱,而狐狸却无力抵御狼群”。而《君主论》在欧洲的地位可同《韩非子》在中国受重视的程度相媲美,据说欧洲历代帝王都把《君主论》作为案头读物,在滑铁卢战役后,人们从拿破仑的战车里找到的写满批阅的书就是《君主论》;而劳施宁在回忆希特勒时提到,希特勒将马基亚弗利和瓦格纳视为对他的思想影响最大的人物,并且,在他的床头也一直放着一本《君主论》。
极权思想使得无论是韩非还是马基亚弗利,都可以说是臭名昭著。但是,正如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论及的那样,马基亚弗利尽管有时候的确荒谬惊人,但他的政治哲学是“科学性的经验学问,拿他对事务的亲身经验作基础,力求说明为达到既定目的所需用的手段,而不讲那目的该看成是善是恶这个问题”,在那个特定时代里,他只是表现出了“政治中的不诚实”和“思想上的诚实”。又如同雨果在《悲惨世界》第四部第一卷《几页历史》中所说的那样,“他只是事实罢了”。这样的判断也适用于韩非,他的思想是在春秋战国那个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出现的,只是诚实地表现了政治斗争中的不诚实,他的权术观念也只是政治斗争经验的陈述。更何况,韩非最善于在历史中为他的观点找到事实的佐证。巴尔扎克在《幻灭》中把历史分为两部: 一部是官方的,骗人的历史,用来做教科书;另一部是秘密的,可以从中看出国家大事的真正原因,是一部可耻的历史。《韩非子》属于后者,因为韩非生活的时代特征是“天地易位,四时易乡,列星殒坠,旦暮晦盲。……仁人绌约,敖暴擅强……螭龙为蝘蜓,鸱枭为凤凰,比干见刳,孔子拘匡……”(《荀子·赋》)争夺政治权力是赤裸裸的历史事实。
世易时移,谁要在理性时代依然奉韩非的极权主义为圭臬,肯定是行不通的,但他的思想仍有值得借鉴的地方。我们可以不单单把韩非的思想看成是一门冷酷的政治哲学,也可看成一门管理学,其中包含着组织、领导的理论、方法、艺术;而这样,对于我们调整审视自身的眼光和面对世界的姿态都是有帮助的。
直面竞争和挑战。根据韩非的观点,跟在别人后面学习别人成功的方法是不得要领的。他认为,要懂得利用权势以消除隐患,即通过赏、誉、罚、毁等措施收复人心,使人为自己效劳,如果“与天下齐行”,和一般人采用同样的做法,就好比“与兽逐走”,是不可能成功的。对今天的管理者来讲,这就是竞争的艺术。他提出告诫:“凡奸者,行久而成积,积成而力多,力多而能杀,故明主蚤绝之。”所以应该加强预防,对祸患的苗头要及时处理,不应该等到不可救药的时候:“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韩非子·喻老》)这不只是管理工作者应该懂得的道理,实际对于我们每个人的立身处世都有着警示作用。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韩非明确指出“好利恶害,夫人之所有也……喜利畏罪,人莫不然”(《韩非子·难二》)。所以,君主用来驱使臣下的“非爵禄则刑罚”。这运用到管理领域,就是激励机制的实行。对于“用人”的法则,韩非有一个形象的说法:“今有马于此,如骥之状者,天下之至良也。然而驱之不前,却之不止,左之不左,右之不右,则臧获虽贱,不托其足。臧获之所愿托其足于骥者,以骥之可以追利辟害也。”这给当代人的正面启示在于,个人主义总是被限定在一定范围内,个人利益要服从集体利益,在一个团队中,就要服从管理,要具备大局意识和团队精神。
当然,正如黑格尔所说:“一切说法都包含着它自己的否定。”绝对的服从可能会使人丧失个体的独立性,如何在服从管理与远离奴性之间找到一种平衡,是韩非的学说没有涉及而现代“用人”理念却无法回避的。有一则著名的海外旧闻: 美国前总统艾森豪威尔先生,曾在声名煊赫的五星上将麦克阿瑟手下任职,其军衔是上校,他工作扎实,思维敏捷,长于写作,有出色的组织能力,然而他太爱“独立思考”,在上司面前常常不“听话”,有时还顶撞上司,叫麦克阿瑟上将下不了台,结果被人讥为“不好用的上校”,于是有人建议麦克阿瑟先生撤掉他,但麦克阿瑟却回答:“人才有用不好用,奴才好用没有用。”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善于“用人”的人并不会要求下属一味盲目服从,他可以有自己的独立思考,但他必须是真正的人才,而绝非通过时下流行的那种以“耍酷”、“作秀”来掩饰内在空疏的人。
如果把韩非的“无为术”移用于现代社会,那就是领导要时时提防属下,老板要处处提防员工。说到底这种方法的提出,乃是社会上人与人之间信任度的缺失。这种思想的提出,是基于对“人性本恶”的认识,人心险恶,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有研究者指出,由于对世道人心不信任的普遍存在,工作场所人与人之间变得冷漠,少有人会被忠诚、友谊所打动,人们似乎更倾向于控制他人,为了逃避惩罚而更多地采用不道德的手法,如撒谎、欺骗等,从而形成一个“不能信任”与“不信任”互证的怪圈。
韩非主张君主应提防所有的人,他举了一个例子: 韩昭侯每想对天下采取大的行动,没有不单独睡觉的,“惟恐梦言泄于妻妾”。世道如此恐怖,人心如此阴暗,真叫人触目惊心。然而,韩非最后就死于他所宣扬的“防人”心理,他到了秦国,深受嬴政喜欢,李斯等人嫉恨他,于是进谗言说:“‘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李斯是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难怪司马迁感叹:“余独悲韩非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看来,韩非的思想虽然有值得借鉴之处,但内在的矛盾乃至糟粕也是明显存在的,我们不能不批判地扬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