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文本篇·喻老》鉴赏

韩非子·文本篇·喻老

天下有道,无急患,则曰静,遽传不用。故曰:“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攻击不休,相守数年不已,甲冑生虮虱,燕雀处帷幄,而兵不归。故曰:“戎马生于郊。”

翟人有献丰狐、玄豹之皮于晋文公。文公受客皮而叹曰:“此以皮之美自为罪。”夫治国者以名号为罪,徐偃王是也;以城与地为罪,虞、虢是也。故曰:“罪莫大于可欲。”

智伯兼范、中行而攻赵不已,韩、魏反之,军败晋阳,身死高梁之东,遂卒被分,漆其首以为溲器。故曰:“祸莫大于不知足。”

虞君欲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不听宫之奇,故邦亡身死。故曰:“咎莫憯于欲得。”



〔注释〕① 遽传: 古代传递紧急公文的方式,用马叫遽,用车叫传。② 甲: 古代作战时将士护身的战衣。冑: 头盔,古代将士作战时保护头部的帽子。虮: 虱子的卵。③ 帷幄: 军队用的帐幕。④ “戎马生于郊”至“知足之为足矣”: 引《老子》,除“罪莫大于可欲”一句外,皆出自今本《老子》第四十六章。⑤ 翟: 通“狄”,古代北方的少数民族。丰狐: 大的狐。玄豹: 带赤斑的黑豹。晋文公: 名重耳,晋献公的庶子,因受后母骊姬的迫害,出奔狄,驻十二年,并流亡到多个诸侯国,后回到晋国做国君,成为“春秋五霸”之一。⑥ 徐偃王: 名诞,徐国的国君,以仁义治国的典型。⑦ 虞: 春秋时诸侯国名,位于今山西平陆东北。虢(guó): 春秋时诸侯国名,位于今河南陕县。 ⑧ 智伯: 名瑶,春秋末期晋国的六卿之一,势力最强。范、中行(háng): 范氏、中行氏都是春秋末期晋国六卿之一。⑨ 晋阳: 赵氏的封邑,位于今山西太原西南。⑩ 高梁: 晋国地名,位于今山西临汾东北。 ⑪ 溲器: 饮器。一说为小便器。⑫ 屈产: 晋国地名,产良马,位于今山西石楼东南。垂棘: 晋国地名,出玉石,具体地点不详。⑬ 宫之奇: 人名,春秋时虞国的大夫。⑭ 咎莫憯于欲得: 过失没有比贪欲更惨痛的了。憯,通“惨”。



邦以存为常,霸王其可也;身以生为常,富贵其可也。不以欲自害,则邦不亡,身不死。故曰:“知足之为足矣。”

楚庄王既胜,狩于河雍,归而赏孙叔敖。孙叔敖请汉间之地,沙石之处。楚邦之法,禄臣再世而收地,唯孙叔敖独在。此不以其邦为收者,瘠也,故九世而祀不绝。故曰:“善建不拔,善抱不脱,子孙以其祭祀世世不辍。”孙叔敖之谓也。

制在己曰重,不离位曰静。重则能使轻,静则能使躁。故曰:“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故曰:“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也。”邦者,人君之辎重也。主父生传其邦,此离其辎重者也,故虽有代、云中之乐,超然已无赵矣。主父,万乘之主,而以身轻于天下。无势之谓轻,离位之谓躁,是以生幽而死。故曰:“轻则失臣,躁则失君。”主父之谓也。



〔注释〕① 知足之为足矣: 见于今本《老子》第四十六章。“知足之为足矣”,今本《老子》作“故知足之足,常足矣”。② 楚庄王既胜: 前597年楚庄王出兵于邲(今河南郑州东),打败晋军。③ 河雍: 即衡雍,郑国地名,位于今河南原阳西南。 ④ 孙叔敖: 春秋时楚国人,楚庄王时任令尹。⑤ 汉间: 汉水附近。⑥ 九世而祀不绝: 几代祭祀不断,指孙叔敖的子孙好多代享有汉间的封地。九世,多代。“九”为虚数,多的意思。⑦ 子孙以其祭祀世世不辍: 此数句属今本《老子》第二十六章的内容,今本《老子》作“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从祭祀不辍”。⑧ 主父: 即赵武灵王,名雍,战国时赵国君主,后传位给小儿子何,自称主父。⑨ 代: 赵国郡名,位于今河北蔚县东北代王城。云中: 赵国郡名,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托克托县东北古城。⑩ 轻则失臣,躁则失君: 属今本《老子》第二十六章内容,长沙马王堆帛书《老子》甲、乙本作“轻则失本,重则失君”。



势重者,人君之渊也。君人者,势重于人臣之间,失则不可复得也。简公失之于田成,晋公失之于六卿,而邦亡身死。故曰:“鱼不可脱于深渊。”赏罚者,邦之利器也,在君则制臣,在臣则胜君。君见赏,臣则损之以为德;君见罚,臣则益之以为威。人君见赏,而人臣用其势;人君见罚,人臣乘其威。故曰:“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越王入宦于吴,而观之伐齐以弊吴。吴兵既胜齐人于艾陵,张之于江、济,强之于黄池,故可制于五湖。故曰:“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晋献公将欲袭虞,遗之以璧马;知伯将袭仇由,遗之以广车。故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起事于无形,而要大功于天下,“是谓微明”。处小弱而重自卑损之谓“弱胜强”也。



〔注释〕① 简公: 指齐简公,名任,春秋末期齐国的君主。田成: 即田成子,名常,齐国执政的大臣。② 晋公: 晋国的君主。六卿: 指晋国当时控制国家实权的智伯、中行、赵、魏、韩、范六家。③ 鱼不可脱于深渊: 此句和下文引《老子》文句自“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至“弱胜强”,均属今本《老子》第三十六章。④ 见赏: 表现出赏赐。见,同“现”。⑤ 越王入宦于吴: 前494年,越国被吴国打败后,越王勾践被迫求和,到吴国做吴王夫差的马前卒。⑥ 观之伐齐以弊吴: 前486年,越王勾践见吴王夫差北上与齐国争霸,便去朝见夫差,送上礼物以示支持,实则为了削弱吴国。⑦ 艾陵: 齐国地名,位于今山东莱芜市东北。⑧ 江: 指长江。济: 济水,黄河的一条支流,流经今河南东北部和山东中部。⑨ 黄池: 宋国地名,位于今河南封丘西南。⑩ 五湖: 这里指太湖,当时属吴国的腹心地区。⑪ 固: 通“姑”。⑫ 晋献公: 春秋时晋国的君主,名诡诸。虞: 春秋时的诸侯国名,位于今山西平陆东北。⑬ 璧: 指垂棘之璧。马指屈产之乘。⑭ 知伯: 即智伯。知,同“智”。仇由: 一作仇犹,春秋时狄人建立的国家,位于今山西盂县东北。⑮ 广车: 一种大车。



有形之类,大必起于小;行久之物,族必起于少。故曰:“天下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欲制物者于其细也。故曰:“图难于其易也,为大于其细也。”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故曰:“白圭之行堤也塞其穴,丈人之慎火也涂其隙,是以白圭无水难,丈人无火患。”此皆慎易以避难,敬细以远大者也。扁鹊见蔡桓公,立有间。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扁鹊出。桓侯曰:“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桓侯不应。扁鹊出。桓侯又不悦。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桓侯又不应。扁鹊出。桓侯又不悦。居十日,扁鹊望桓侯而还走,桓侯故使人问之。扁鹊曰:“病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居五日,桓侯体痛,使人索扁鹊,已逃秦矣。桓侯遂死。故良医之治病也,攻之于腠理。此皆争之于小者也。夫事之祸福亦有腠理之地,故圣人蚤从事焉



〔注释〕① “天下之难事必作于易”至“为大于其细也”: 共引《老子》四句,皆属于今本《老子》第六十三章。② 突隙: 烟囱的缝隙。突,指烟囱。③ 白圭: 战国时期的水利家,曾任魏惠王的相。④ 扁鹊: 古代的名医,姓秦名越人。蔡桓公: 春秋时蔡国的君主,名封人。⑤ 腠(còu)理: 皮肤,表皮。⑥ 火齐: 清热去火的汤药。齐,通“剂”。⑦ 司命: 古代认为主宰人的生命的神。⑧ 蚤: 通“早”。



昔晋公子重耳出亡,过郑,郑君不礼。叔瞻谏曰:“此贤公子也,君厚待之,可以积德。”郑君不听。叔瞻又谏曰:“不厚待之,不若杀之,无令有后患。”郑君又不听,及公子返晋邦,举兵伐郑,大破之,取八城焉。晋献公以垂棘之璧假道于虞而伐虢,大夫宫之奇谏曰:“不可。唇亡而齿寒,虞、虢相救,非相德也。今日晋灭虢,明日虞必随之亡。”虞君不听,受其璧而假之道。晋已取虢,还,反灭虞。此二臣者皆争于腠理者也,而二君不用也。然则叔瞻、宫之奇亦虞、郑之扁鹊也,而二君不听,故郑以破,虞以亡。故曰:“其安易持也,其未兆易谋也。”

昔者纣为象箸而箕子怖,以为象箸必不加于土铏,必将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则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于茅屋之下,则锦衣九重,广室高台。吾畏其卒,故怖其始。居五年,封为肉圃,设炮烙,登糟丘,临酒池,纣遂以亡。故箕子见象箸以知天下之祸。故曰:“见小曰明。”勾践入宦于吴,身执干戈为吴王洗马,故能杀夫差于姑苏。文王见詈于王门,颜色不变,而武王擒纣于牧野。故曰:“守柔曰强。”越王之霸也不病宦,武王之王也不病詈。故曰:“圣人之不病也,以其不病,是以无病也。”



〔注释〕① 重耳: 即晋文公。② 郑: 诸侯国名,位于今河南中部,黄河以南地区。③ 叔瞻: 人名,郑国大夫。④ 其安易持也,其未兆易谋也: 属今本《老子》第六十四章。⑤ 纣: 商朝的最后一个王,著名的暴君。箕子: 纣的叔父,官为太师。⑥ 土铏(xíng): 盛汤的陶制器皿。⑦ 犀玉之杯: 犀牛角和玉做的杯子。⑧ 菽: 豆类植物。藿: 豆叶。⑨ 锦衣九重: 多层用华丽丝织品做的衣服。九重,形容锦衣的层数多,表示阔气。⑩ 肉圃: 挂满肉的园林,即肉林。⑪ 炮烙: 烤肉用的铜格,也用作杀人的刑具。⑫ 见小曰明: 此句和下文“守柔曰强”均属今本《老子》第五十二章。⑬ 洗马: 即走马前面,俗称“马前卒”。洗,通“先”。⑭ 姑苏: 即姑苏城,当时吴国的国都,位于今江苏苏州。⑮ 文王见詈(lì)于王门: 周文王在商纣王用玉装饰的门前被骂。文王,周文王姬昌。詈,骂。王门,“玉门”,指商纣王用玉装饰的门。 ⑯ 牧野: 地名,位于今河南淇县西南。⑰ 武王之王(wàng): 武王称王。王,称王、统治。⑱ “圣人之不病也”至“是以无病也”句: 属今本《老子》第七十一章。



宋之鄙人得璞玉而献之子罕,子罕不受。鄙人曰:“此宝也,宜为君子器,不宜为细人用。”子罕曰:“尔以玉为宝,我以不受子玉为宝。”是鄙人欲玉,而子罕不欲玉。故曰:“欲不欲,而不贵难得之货。”

王寿负书而行,见徐冯于周涂。冯曰:“事者,为也;为生于时,知者无常事。书者,言也;言生于知,知者不藏书。今子何独负之而行?”于是王寿因焚其书而舞之。故知者不以言谈教,而慧者不以藏书箧。此世之所过也,而王寿复之,是学不学也。故曰:“学不学,复归众人之所过也。”



〔注释〕① 鄙人: 边鄙之人、乡下人。璞玉: 没有经过加工的玉石。子罕: 即乐喜,春秋时期宋国人,宋平公时任宋国的司城(掌管工程的官)。② 欲不欲,而不贵难得之货: 此句长沙马王堆帛书及今本《老子》均作:“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下文“学不学,复归众人之所过”作:“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③ 王寿: 人名,生平不详。 ④ 徐冯: 人名,生平不详。周涂: 四通八达的道路。涂,通“途”,道路。⑤ 知: 同“智”。⑥ 箧(qiè): 小箱子。



夫物有常容,因乘以导之。因随物之容,故静则建乎德,动则顺乎道。宋人有为其君以象为楮叶者,三年而成。丰杀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之中而不可别也。此人遂以功食禄于宋邦。列子闻之曰:“使天地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故不乘天地之资而载一人之身,不随道理之数而学一人之智,此皆一叶之行也。故冬耕之稼,后稷不能羡也;丰年大禾,臧获不能恶也。以一人力,则后稷不足;随自然,则臧获有余。故曰:“恃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也。”

空窍者,神明之户牖也。耳目竭于声色,精神竭于外貌,故中无主。中无主,则祸福虽如丘山,无从识之。故曰:“不出于户,可以知天下;不窥于牖,可以知天道。”此言神明之不离其实也。



〔注释〕① 楮(chǔ): 树名,落叶乔木,叶子像桑叶而更粗糙。② 丰杀: 宽狭。茎柯: 叶片上的筋脉。③ 列子: 即列御寇,战国中期宋国人,道家人物。④ 道理之数: 指自然法则。⑤ 后稷: 周人的始祖,名弃,善种植农作物,相传尧舜时代曾担任农官。⑥ 臧获: 奴婢。分开则奴为臧,婢为获。⑦ 空窍: 指人的眼、耳、鼻、口等器官。⑧ “不出于户”至“可以知天道”句: 此段今本《老子》第四十七章作:“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



赵襄主学御于王子于期,俄而与于期逐,三易马而三后。襄主曰:“子之教我御,术未尽也?”对曰:“术已尽,用之则过也。凡御之所贵: 马体安于车,人心调于马,而后可以进速致远。今君后则欲逮臣,先则恐逮于臣。夫诱道争远,非先则后也,而先后心皆在于臣,上何以调于马?此君之所以后也。”白公胜虑乱,罢朝,倒杖而策锐贯颐,血流至于地而不知。郑人闻之曰:“颐之忘,将何不忘哉!”故曰:“其出弥远者,其智弥少。”此言智周乎远,则所遗在近也。是以圣人无常行也。能并智,故曰:“不行而知。”能并视,故曰:“不见而明。”随时以举事,因资而立功,用万物之能而获利其上,故曰:“不为而成。”



〔注释〕① 赵襄主: 即赵襄子,名无恤,春秋末期晋国的六卿之一。王子于期: 即王良,晋国人,赵襄子的家臣,以善于驾驭车马著称。② 上: 通“尚”。③ 白公胜: 春秋时楚平王太子建的儿子,因避难逃到吴国,后封于白邑(位于今河南息县东北),号白公。



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右司马御座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不穀知之矣。”处半年,乃自听政。所废者十,所起者九,诛大臣五,举处士六,而邦大治。举兵诛齐,败之徐州,胜晋于河雍,合诸侯于宋,遂霸天下。庄王不为小害善,故有大名;不蚤见示,故有大功。故曰:“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楚庄王欲伐越,杜子谏曰:“王之伐越,何也?”曰:“政乱兵弱。”杜子曰:“臣愚患之。智如目也,能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见其睫。王之兵自败于秦、晋,丧地数百里,此兵之弱也;庄蹊��为盗于境内而吏不能禁,此政之乱也。王之弱乱,非越之下也,而欲伐越,此智之如目也。”王乃止。故知之难,不在见人,在自见。故曰:“自见之谓明。”

子夏见曾子。曾子曰:“何肥也?”对曰:“战胜,故肥也。”曾子曰:“何谓也?”子夏曰:“吾入见先王之义则荣之,出见富贵之乐又荣之,两者战于胸中,未知胜负,故臞。今先王之义胜,故肥。”是以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也。故曰:“自胜之谓强。”

周有玉版,纣令胶鬲索之,文王不予;费仲来求,因予之。是胶鬲贤而费仲无道也。周恶贤者之得志也,故予费仲。文王举太公于渭滨者,贵之也;而资费仲玉版者,是爱之也。故曰:“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知大迷,是谓要妙。”



〔注释〕① 楚庄王: 名侣,春秋时楚国的君主,“春秋五霸”之一。② 右司马: 楚国官名,主管军政。隐: 隐语,谜语。③ 阜: 土丘。④ 嘿: 同“默”,沉默。 ⑤ 不穀: 不善,先秦楚国君主自谦的称呼。⑥ 徐州: 同“俆(shū)州”,当时属齐国,位于今山东滕县东南。⑦ 河雍: 即衡雍,郑国地名,位于今河南原阳西南。⑧ 蚤: 通“早”。见: 同“现”。⑨ 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属今本《老子》第四十一章。希,通“稀”。⑩ 越: 春秋末期于古越族地区建立的国家,范围包括今浙江大部和江苏、江西部分地区。 ⑪ 杜子: 人名,生平不详。⑫ 庄蹊��: 即庄��,战国初期楚国的大盗,曾纵横于今天的湖南、贵州至云南地区。⑬ 自见之谓明: 此句属今本《老子》第三十三章。⑭ 子夏: 即卜商,孔子的学生,春秋时期卫国人。曾子: 曾参,孔子的学生,春秋时期鲁国人。⑮ 臞(qú): 消瘦。⑯ 自胜之谓强: 此句今本《老子》作:“自胜者强。”⑰ 玉版: 用玉做的刻有文字的板片。⑱ 纣: 商纣王。胶鬲: 人名,商纣王的忠臣。⑲ 文王: 即周文王姬昌。⑳ 费仲: 商纣王宠信的臣子,善于阿谀逢迎。㉑ 太公: 即太公望,俗称姜太公,姓姜名尚,一名吕尚。渭: 指渭水,在今陕西境内。㉒ 自“不贵其师”至“是谓要妙”句: 属今本《老子》第二十七章。知,同“智”。



【鉴赏】“喻老”,就是用一些具体的事例来说明和阐释《老子》。“喻”,是一种说理的方法,即譬喻的方法。在《韩非子》一书中,是采用历史故事和民间传说以解释《老子》。

韩非的这篇《喻老》,涉及今本《老子》第四十六、第五十四、第二十六、第三十六、第六十三、第四十四、第五十三、第四十七、第四十一、第三十三、第二十七等章的内容。和前面的《解老》篇一样,韩非也只是有选择地摘取《老子》各章中的某些句子加以解说,而非逐字逐句地解读《老子》(这也可能是今天人们常用《韩非子》中的这两篇文章来推测先秦《老子》的原貌,但并不能确证该书真相的原因之一吧)。与《解老》不同的是,《解老》完全是一种理论的阐释,而《喻老》则通篇以历史故事和民间故事为例来解说,显得更具体一些、更富有文学性一些。当然,韩非对《老子》的解读,不管是在《解老》还是在《喻老》中,都是“六经注我”而非“我注六经”式的,《老子》其实只是韩非发挥其法家思想的依托。

与一般的先秦诸子引用历史故事或民间传说不太一样的是,《韩非子》一书所引的故事主角,大多是先秦的诸侯霸主,这大概因为法家思想家心中做“王者师”的情结特别的重,而韩非所宣传的乃是“霸王之道”。

韩非要给诸侯们灌输“霸王之道”,中心的思想不外乎两个: 一是这种“霸王之道”包括哪些内容;二是如何实行这种“霸王之道”。而这两方面有时又是互相联系和互相补充的。

对“霸王之道”的内涵,在前面《主道》、《二柄》、《扬权》各篇中韩非早已有较多的阐释,归结起来无非就是“抱法处势”之类。在本篇中韩非更申述了此点,他认为问题的关键有二: 一是要“制在己”,二是要“不离位”。“制在己”是说赏罚的大权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赏罚的大权在握,则“势重于人臣之间”,否则就会“邦亡身死”。故韩非解说《老子》“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曰:“制在己曰重,不离位曰静”,“无势之谓轻,离位之谓躁”。又解释《老子》“鱼不可脱于深渊;邦之利器,不可示人”说:“势重者,人君之渊,”“人君见(现)赏,而人臣用其势;人君见(现)罚,人臣乘其威”。

韩非的法家思想强调“法、术、势”三者并用,这是他与商鞅、申不害两位法家前辈的不同。可以说,“法、术、势”的结合就构成了韩非的“霸王之道”。而本篇韩非所说的“制在己”和“不离位”,前者主要指赏罚的大权,实际就是“法”;后者讲君主不离开自己的权位,则实际就是“势”。这是“霸王之道”中“what”的方面,而重要的则是“how”的方面,即怎样才能实现“霸王之道”的问题,这实际也就是韩非思想中“法、术、势”三者并用中的“术”的问题。所以韩非在这篇《喻老》中借解读《老子》发挥的差不多都是这方面的内容。

《喻老》篇提出的“霸王之术”的第一个要点,是“无欲”、“知足”。徐偃王因为“仁义”的美名而受罪,虞君为了贪图晋国的屈产之乘和垂棘之璧而身死国灭。一个因名害身,一个不知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能要的。这都是贪欲的祸患。

《喻老》篇提出的“霸王之术”的第二个要点,是“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从理论说,“大器晚成,大音希声”,楚庄王这样的霸主,不也有三年“不飞不鸣”,以“长羽翼”、“观民则”的阶段吗?故要有大功,就不能“蚤(早)见示”。从防范的被动的一面来说,则是要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白圭行堤、扁鹊治病、箕子怖纣、勾践入宦于吴,都是这方面的事例。

《喻老》篇提出的第三个要点是“恃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不做宋人“为其君为象楮”的事,只做“臧获有余”的事。第四个要点是要“自知”、“自胜”,只有看清自己的长短优劣、战胜自我,方可称之为“明”、名之为“强”,也才可以成就霸王大业。

与儒家先“正心、诚意”,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路和道家“修性返德,德至同于初”的思想取向相比较,韩非及其法家哲学可能是一种最富有外向进取特点和道德他律色彩的思想,因为他们重视爵禄和赏罚并用,与其他诸子各派希望“知性知天”、“与天地参”或“同于道”、“同于德”的追求并不相同,显得具体和现实得多。但是,由于中国传统的哲学主要是一种由外向内收的心性之学,故即使如韩非提出“霸王之术”时,也不能不关注人的心灵或精神方面的重要性。在本篇中他认为人的精神特别重要,它是人的主宰:“中无主,则祸福虽如丘山,无从识之。”君主要懂得内心虚静、无欲、“自明”、“自强”的道理。清末王先慎认为本篇韩非解《老子》“知足之为足矣”,其核心在强调“人无欲,心则能常守其根”,这不也指出了韩非哲学实际也有重人的内心的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