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文本篇·功名》鉴赏

韩非子·文本篇·功名

明君之所以立功成名者四: 一曰天时,二曰人心,三曰技能,四曰势位。非天时,虽十尧不能冬生一穗;逆人心,虽贲、育不能尽人力。故得天时,则不务而自生;得人心,则不趣而自劝;因技能,则不急而自疾;得势位,则不推进而名成。若水之流,若船之浮。守自然之道,行毋穷之令,故曰明主。

〔注释〕① 天时: 指客观的自然条件。② 尧: 我国原始社会末期的部落联盟首领,传说中的“圣人”。③ 贲、育: 指孟贲、夏育,两人都是战国时期的卫国人,大力士。④ 趣: 通“促”,督促。⑤ 毋: 通“无”。

夫有材而无势,虽贤不能制不肖。故立尺材于高山之上,则临千仞之溪,材非长也,位高也。桀为天子,能制天下,非贤也,势重也;尧为匹夫,不能正三家,非不肖也,位卑也。千钧得船则浮,锱铢失船则沈,非千钧轻锱铢重也,有势之与无势也。故短之临高也以位,不肖之制贤也以势。人主者,天下一力以共载之,故安;众同心以共立之,故尊。人臣守所长,尽所能,故忠。以尊主御忠臣,则长乐生而功名成。名实相持而成,形影相应而立,故臣主同欲而异使。人主之患在莫之应,故曰: 一手独拍,虽疾无声。人臣之忧在不得一,故曰: 右手画圆,左手画方,不能两成。故曰: 至治之国,君若桴,臣若鼓,技若车,事若马。故人有余力易于应,而技有余巧便于事。立功者不足于力,亲近者不足于信,成名者不足于势,近者不亲,而远者不结,则名不称实者也。圣人德若尧、舜,行若伯夷,而位不载于世,则功不立,名不遂。故古之能致功名者,众人助之以力,近者结之以成,远者誉之以名,尊者载之以势。如此,故太山之功长立于国家,而日月之名久著于天地。此尧之所以南面而守名,舜之所以北面而效功也。

〔注释〕① 贤: 德才好的人。不肖: 与“贤”相反,指德才不好的人。② 仞: 古代的高度计量单位,八尺为一仞。溪: 深涧。③ 桀: 夏朝的最后一个王。 ④ 钧: 古代的重量计算单位,三十斤为一钧。⑤ 锱铢: 都是古代的重量计算单位,六铢为一锱,四锱为一两,这里指很轻的东西。⑥ 载: 通“戴”,拥戴。⑦ 桴: 鼓槌。⑧ 舜: 我国原始社会末期的部落首领,尧的继位人。⑨ 伯夷: 商朝末年孤竹国君主的长子,因推让君位而逃走,后又反对周武王伐商,商灭后不食周粟而饿死。 ⑩ 成: 通“诚”。⑪ 太山: 即泰山。⑫ 南面: 指处在君位,因古代的君主临朝时南向而坐。

【鉴赏】本篇篇名“功名”,是说君主如何才能功成名立。在韩非子看来,君主要建立功名,固然要靠“天时”、“得人心”、“因技能”,但更重要的还得要靠“势位”。有了君位,有了权势,再得到臣下的配合,那就能获得成功。

当然,要建立功业,功成名就,不只是君主的愿望,也是每个人都向往或曾经向往的人生目标。为实现这一人生目标而奋斗,称之为有理想、有抱负;反之,则称之为平庸无能、不思进取。但是,一个人要取得成就、建立功名,也并非易事,这得有一些主、客观的条件。

所以,韩非说,要做一位“立功成名”的古代“明君”,得有四个必备条件: 一是“天时”,二是“人心”,三是“技能”,四是“势位”。所谓“天时”,即客观自然的条件,比如种庄稼的温度、阳光、土壤、水分等。常言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里的“天时”就是指的这个条件。“人心”则指“人和”而言,人心里都向着你、与你保持一致,那你就有“人和”;反之,则说明你失掉了“人心”,缺少了“人和”。有了“天时”、“人心”,还需要“技能”。俗话说:“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又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都说明要成功还要看主观方面的条件。这个主观方面的条件则是“谋”,是你办事的才能、技巧——“技能”。此外,最根本、首要的条件就是“势位”,即你处在什么位置。你是一个普通士兵,却要成就将军的“功名”,那显然是不切实际的。这不是说一个普通士兵日后没有成为将军的可能,而是说评价一名士兵是否成功,与评价一位将军是否成功的标准是不同的。所以,韩非在后面用了更多的笔墨来谈“势位”这个条件。

在“势位”这个词中,“位”这个词素或语素相对要好理解一些,指人处的地位或位置。人们常说“要给自己准确定位”,即是说每个人都要弄清自己所处的准确位置,你的前后左右各有些什么参照物?你所在的经纬度是多少?这些都是具体的、确定的,故而说“位”这个语素要好理解一点。“势”就不一样了,它的含义非常多,仅《汉语大字典》中就有“权势”、“威势”、“形势”、“姿势”、“去势”(指去掉人和动物的睾丸)等多个义项。那韩非所谓“势”指的是什么呢?韩非说,夏桀做了天子,就能控制天下,这并不是他有才有德,而是因为他“势重”;尧舜做普通百姓,还管不了三户人家,这也不是他的无才无德,而是因为他们“位卑”。可见,韩非所谓“势”,乃指一个人的政治地位及与之相连的“权势”。中国西晋时期有位诗人叫左思,他有一首《咏史》诗写道:“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韩非此处也说:“故立尺材于高山之上,则临千仞之溪,材非长也,位高也。”诗人左思的灵感或许也来自韩非的启发,而他们所谓的“势”除指自然地势之外,还喻指政治地位、政治权势,这是二人一致的。在封建社会里,一个人没有权,也就没有势,这是毫无疑问的。列宁曾一针见血地说:“如果没有政权,无论什么法律,无论选出什么机关,都等于零。”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权势是个如此诱人之物,所以才引出了历史上那么多阴谋、权术,乃至战争与流血,历史就是在这条曲径中蹒跚走来的。可以说,功名是一柄双刃剑,可以催人奋进,也可以使人陷入残杀、斗争和流血牺牲。希望以和平、公正而合乎社会理性规范的手段来建立功名,这是善良的人们的美好愿望,但难以成为现实,“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现象并非只属于过去,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不少的人看破红尘,以人生为虚幻,淡泊功名,成了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