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名作《也斯·剪纸》原文|主题|赏析|概要
作者简介 也斯,男,香港当代诗人、小说家。1948年生于广东新会,在香港长大,60年代后期开始试写小说。他除了喜欢五四以来如沈从文等小说家以外,也爱读西方现当代小说。最早欣赏马格丽特·杜拉等法国小说家,后来在拉丁美洲小说中找到更大的共鸣,当时翻译的小说后来结集为《当代法国短篇小说选》、《美国地下文学选》及《当代拉丁美洲小说选》。1972年与友人创办《四季》,编有加西亚·马尔克斯及穆时英的小说专辑。1970年开始先后在香港几间报馆及商业机构工作,1975年开始在中文大学校外课程部开设“香港文学”、“中国现代短篇小说”等课程。1975年与友人创办《大拇指周报》,其间参予编辑过《大拇指小说选》、《香港青年作家短篇小说选》。也斯1978年赴美攻读比较文学,特别研究现代主义的理论和创作,获加州大学的比较文学博士学位,现在香港大学比较文学系任教。也斯的创作关注的中心始终是这一代中国人的种种面貌,同时他特别注意体味、辨析不同文化间错综细微的关系;他的艺术实践是多方面的,在其中他反复思考着不同形式的自由和限制以及人与世界对话的各种可能性。也斯结集的作品有散文集《灰鸽早晨的话》、《神话午餐》、《山水人物》、《山光水影》、《城市笔记》等,诗集有《雷声与蝉鸣》、《游诗》;小说集有《养龙人师门》、《剪纸》、《岛和大陆》、《三鱼集》、《布拉格的明信片》等;文学评论集有《书与城市》。另有诗、文选集《梁秉钧卷》。
内容概要 乔和我都是一家出版机构的美术编辑,她邀请我去她家,给我看些东西——“那是一个秘密”。乔的房间仿若迷宫,墙上画满红色的鸟。她收集马克英格烈斯、保罗戴维斯等人的插图,从《老爷》、《花花公子》、《常青》或《纽约客》上剪下来。乔给我看不知谁给她的信,里面是从书上剪下来的几句中文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剪古诗给乔是多荒谬呢,她可以感觉莲娜朗斯德或珍妮斯伊安的歌词,中国古诗反而太遥远了。乔说你是书虫,可以告诉我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天色渐晚,鸟儿乱飞,有时丢下一两个红色的蛋在纸上。/刚走进你家,你母亲就说:“瑶出去了,还没有回来。近月来你总是郁郁的。教书不过两个月就愤而辞职了,你仍然跟我说话,但却像有些重要的事,并没有告诉我。我走过上环这些朴素的街道,寻找你的影子。那是你吗?在一具急剧摆动的秋千架上。我觉得你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热情中,根本没有留意我的呼喊。/乔继续收到信,里面一节不同形式的中文诗词。她感到像是有一个人一直站在旁边,把她看成她不是的样子,这使她很不开心。晚上加班,编辑们挥动剪刀,像街边卖牛杂的小贩,剪下星座、信箱、时装、静物、明星、花絮等,所有的文字和图片挤成一团,塞在狭小的版面上。这类工作使我觉得文字可能是伪装的丑角,没有真实面目。/傍晚,走进你家。你从早上开始就埋头剪纸,不吃饭,不说话,你的感情汹涌地从刀尖汇入纸上。你手边新压着一张剪报,是对一个剪纸人的访问,你说到唐,他在沙田,这令我想到三四年前对华的访问。当时中国民间艺术逐渐在这里兴起,华过去是粤语片演员,也擅长剪纸。我们去访问他,看到他的收藏和创作,听到你们的回忆和歌声。我听粤曲也是认识了你们以后才有了新的感受,慢慢的,我好像多少知道你们欣赏的东西:那种情义,那种磊落,那种深情,那些在现在世界逐渐稀少的东西。而你以你的性格则使我多一份担心,因而要在这喧杂纷变的世界里演这么一个角色,是很困难的。/乔告诉我黄给辞退了,马请大家客送黄。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机会俯拾即是。在饮食中心,各种做宣传广告的花车驶过,看得人眼花缭乱。“自动果汁机”的花车上表演者榨得性起,随手把周围的锦旗、灯饰、楼宇、土地、围观的人也放进机器,居然也榨出许多汁液来。大家吃得酒酣耳热,我和菊把喝醉的黄送回家。我瞥见小几上大剪刀压着书页,剪出一阙词,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我不知怎样才可以才可以帮助你,你有一次从家中偷偷出走,又有时茫然不知自己作了乱。然后你的剪纸开始固定成一个简略的人形。你离开我越来越远,有时你又突然变成另一种相反的人。在别人的婚礼上,你说到自己要结婚,你的角色都维持不久。当我阻止你拿喜欢的画册来剪纸时,你竟划伤了我的手臂。但很快你又从突然爆发的极端荡回沉默的极端,你回答我的呼唤说“我不是瑶”! /我与黄喝茶,我有意说到自然的感情和牵强的感情。黄不理会我。齐把又一段剪下的诗词给我看,我想为它引申阐释,举她熟悉的媒介为例,但这使那词的意思更可感还是更难解?只见黄越陷越深,他苛责自己,委曲、焦虑乃至愤怒,而平静下来他又继续努力。我渐渐同情他了。/华炒股票破了产,又回去演戏,我去排演场找到他,说到几年前的访问,我说到你精神上不大安定,其实我是想问唐的事。华沉默,后答唐从未到香港,瑶从未见过他。唐是教我剪纸的师傅,文革时过世了。/乔求助于我,她收到从纸上剪下来的破碎的句子,说到死,她已知道发信人是黄,她感到恐惧。菊说到黄病了,又好像在隐瞒什么。老板暗示我不要兼职写明星稿。但我写稿是反省一日遇到的事情,用文字表达自己。乔未如约,我去她家。她说到有人跟踪她窥伺她。她说到父母的不和,又说到自己的愿望。她躺在那里,向我举起杯子。现在的音乐中,一个女子急促而轻柔的坚持,像是喘息,像是追索,像是寻觅。我离开,去看黄。他有点不妥了,我突然感到一种因为要对另一个生命负责而来的压迫感。黄给我看他小心保存的剪贴本,上面收留了所有与乔有关的插图。在平凡的地方他看到了画画人的灵巧个性,从对一个人的迷恋开始,由于层层反省,他开始思考到她置身的环境,看见整个商业社会的偏侧。他第一次用自己的话写了一封长信给乔,托我寄出。信里的文字开始时流畅,继而重复、变得可疑、暧昧、破碎,成为空白,复又汹涌喷出。另一个人对文字的信心和怀疑好似也感染了我。/你高声喊说有人欺骗你,你举刀刺向我们,当你说你只爱唐师傅一人我忍不住拆穿你,突然你持刀向我冲过来。然后你整个人塌下来。/菊守在黄的病房外,说到黄,他最近几个月每天就到楼下等信,用剪刀刺伤别人更是无可挽回的大错。现在我也自责。乔还是乔,她告诉我她的秘密:“如果鸟儿都没有了,你还会来看我吗?”我会来看你的。/早晨,我和华一道走向你家。我叫他来看看你。他有些担忧,有些事情不大清楚;头是低垂的,也许正在思想。我也在想,我想念你,我希望我们终于可以真正交谈,你带着笑容转向我们。
作品鉴赏 《剪纸》中描写了两个平行发展的爱情故事,其中的情节与人物彼此不相关,但有所对照,有内在的叠合。作品从不同的层面展示出香港社会与文化异质多声的特点,探询了错综的文化脉络与不同的人物个性的亲疏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沟通的可能性。故事一的情节穿行于办公室、计程车、商业中心、迷宫般的家居、广告图像的制作间中,故事二的主要场景则在古旧的老街、充溢着亲情的宅院、民间艺人的居所、粤曲的排演场地。在这分别代表着传统的与现代的生活方式和文化氛围的环境中,作家通过“剪纸”这一意象的直接意义和转喻形式,观察和比较了不同文化脉络的人物在现实中的处境。故事一中,乔收到从书上剪下的中文诗词,她不能进入这类媒介,黄所表达的爱慕之情令她不安和惶恐。单方面的恋情折磨着黄,竟使他误伤无辜。黄和乔沟通的障碍包含着文化上的隔膜,他的感情悲剧显然也在于他没有正视这一隔膜,因而他也并不认识乔的真实面目。不仅如此,作家对他“剪纸”这一表达方式也提出了质疑:“他借别人的模子,表达他的感情。他退在别人的面具背后”。无独有偶的是,整个社会流行的传媒方式也是“剪纸”。黄的“剪纸”从个人表达的角度暗示了个性的萎缩,与之相联系的是,借用现成的模具和无个性正是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特征。文化工业就是如此运转的,“剪纸”因此成为一个更具概括力的意象,一个象征。作品中写到,在乔和黄任职的这家出版机构,大批量的文字消费品就是由“剪纸”生产出来的。这种“剪纸”,不需要个人的经验、感受和风格,它只是剪辑文字图像,迎合流行的口味;是大杂烩、大拼盘似的剪贴,文字变成一堆美丽而无意义的碎片。藉“剪纸”的意象,作品揭示了流行文化的特点和弊病。故事二由传统的剪纸艺术涉入与传统文化相亲的精神个性及其和现实的冲突。瑶和她的朋友们“有一种不同于其他人的素质,比较认真,比较诚实,比较朴素,说一些没有人再说的东西。”通过“我”的感受,作品展示了瑶性格的矛盾性,“你们说下去,总是那些美丽而遥远的东西。”正如齐之不能进入黄剪出的中文诗词的境界一样,瑶不能进入变迁中的现代生活。她教书不到两个月就愤而辞职,尔后越来越深地沉溺在个人青春的幻想、感情的戏剧中。乔和瑶似乎代表了香港社会在生活方式和文化上的两极,读者跟随着“我”进入她们各自的生活圈子。两个故事中的“我”是同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作品中并不明确,实际上两组人物在情感关系上都保持着一种显隐不定的性质,仿佛暗示着人的多重面目和人际间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的复杂关系。作为一个统一的叙事者,“我”在两个故事中都是女主角的朋友。“我”由旁观逐步介入,同时不断引领读者介入,介入人物的矛盾性,介入与外表并非一致的性灵的真相。随着“我”的观察和思考,读者最初的阅读印象得到充实或发生改变。“我”的视角和观察还代表了作家期许的一种认识态度,即通过人物的性格冲突反省中西文化的冲突,重新认识传统与现代错综交织的现实关系,戳破种种虚伪的幻象,与真相相接触。因为,正是幻象——无论是彼此隔绝的文化造成的、还是由文化工业制作的——阻碍了人们的沟通,造成不同形式的悲剧。《剪纸》在许多地方采取了“魔幻写实”的手法,或烘托人物性格的虚实不定,或表现剪纸艺术的出神入化,或渲染商品广告的疑真疑幻。作品还穿插引用了不少诗词、粤曲文本,被引用的文本与情节叙述内容并置,形成互相指涉的关系,丰富着读者对作品的想象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