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名作《贾平凹·散文自选集》原文|主题|赏析|概要
作者简介 (见 “腊月·正月”条)
内容概要
丑石 (节选)
我常常遗憾我家门前的那块丑石呢:它黑黝黝地卧在那里,牛似的模样;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在这里的,谁也不去理会它。只是麦收时节,门前摊了麦子,奶奶总是要说:这块丑石,多碍地面哟,多时把它搬走吧。人都骂它是丑石,它真是丑得不能再丑的丑石了。终有一日,村子里来了一个天文学家。他在我家门前路过,突然发现了这块石头,眼光立即就拉直了。他再没有走去,就住了下来;以后又来了好些人,说这是一块陨石,从天上落下来已经有二三百年了,是一件了不起的东西。不久便来了车,小心翼翼地将它运走了。这使我们都很惊奇!这又怪又丑的石头,原来是天上的呢!它补过天,在天上发过热,闪过光,我们的先祖或许仰望过它,它给了他们光明,向往,憧憬;而它落下来了,在污土里,荒草里,一躺就是几百年了?!奶奶说:“真看不出!它那么不一般,却怎么连墙也垒不成,台阶也垒不成呢?”“它是太丑了。”天文学家说。“真的,是太丑了。” “可这正是它的美!”天文学家说,“它是以丑为美的。”“以丑为美?”“是的,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正因为它不是一般的顽石,当然不能去做墙,做台阶,不能去雕刻,捶布。它不是做这些小玩意儿的,所以常常就遭到一般世俗的讥讽。”奶奶脸红了,我也脸红了。我感到自己的可耻,也感到了丑石的伟大;我甚至怨恨它这么多年竟会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而我又立即深深地感到它那种不屈于误解、寂寞的生存的伟大。
月迹(节选)
我们这些孩子,什么都觉得新鲜,常常又什么都不觉满足;中秋的夜里,我们在院子里盼着月亮,好久却不见出来,便坐回中堂里,放了竹窗帘儿闷着,缠奶奶说故事。奶奶是会说故事的;说了一个,还要再说一个……奶奶突然说:“月亮进来了!”我们看时,那竹窗帘儿里,果然有了月亮,款款地,悄没声儿地溜进来,出现在窗前的穿衣镜上了。月亮还在竹帘儿上爬,那满月却慢慢儿又亏了,缺了;末了,便全没了踪迹,只留下一个空镜,一个失望。奶奶说:“它走了,它是多多的;你们快出去寻月吧。”我们就都跑出门去,它果然就在院子里,但再也不是那么一个满满的圆了,尽院子的白光,是玉玉的,银银的,灯光也没有这般儿亮的。奶奶瞧着我们,就笑了:“傻孩子,那里边已经有人了呢。”“谁?”我们都吃惊了。“嫦娥。”奶奶说。“嫦娥是谁?”“一个女子。”哦,一个女子,我想。月亮里,地该是银铺的,墙该是玉砌的:那么好个地方,配住的一定是十分漂亮的女子了。“有三妹漂亮吗?”“和三妹一样漂亮的。”三妹就乐了:“啊啊,月亮是属于我的了!”三妹是我们中最漂亮的,我们都羡慕起来;看着她的狂样儿,心里却有了一股儿的嫉妒。我们便争执了起来,每个人都说月亮是属于自己的。奶奶从屋里端了一壶甜酒出来,给我们每人倒了一小杯儿,说:“孩子们,你们瞧瞧你们的酒杯,你们都有一个月亮哩!”我们都看着那杯酒,果真里边就浮起一个小小的月亮的满圆。捧着,一动不动的,手刚一动,它便酥酥地颤,使人可怜儿的样子。大家都喝下肚去,月亮就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了。奶奶说:“月亮是每个人的,它并没有走,你们再去找吧。”我们越发觉得奇了,便在院里找起来。妙极了,它真没有走去,我们很快就在葡萄叶儿上,瓷花盆儿上,爷爷的锨刃儿上发现了。我们来了兴趣,竟寻出了院门。
作品鉴赏 贾平凹的主要成就是小说创作,但他也写了不少散文,他的散文同样地有自己的鲜明特色,有自己的创造,他的艺术风格极为独特。台湾著名散文作家三毛在临终前致信贾平凹,称他为“心极喜爱的大师”,“一颗巨星的诞生”,“一天四五小时的读您”。“您的作品实在太深刻,不是背景取材问题,是您本身的灵魂。”“三毛的作品是写给一般人看的,贾平凹的著作,是写给三毛这种真正以一生的时光来阅读的人看的”。“看到您的散文部分,一时里有些惊吓。原先看您的小说,作者是躲在幕后的,散文是生活的部分,作者没有窗帘可挡,我轻轻的翻了数页,合上了书,有些想退的感觉。散文是那么直接,更明显的真诚,令人不舍一下子进入作者的家园”。(1991.1. 1.)在一次采访中(1990.10. 16. 杭州)三毛还对记者孙聪说过: 贾平凹的“东西是骨子里的,写得真好,他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这些话自然不是对于贾平凹的终极评价,但对于我们认识和欣赏贾平凹的作品,肯定会有很大帮助。《丑石》是贾平凹的名篇,具有深刻的不同寻常的深刻的象征含义。在这里,作家所想要表达的思想与作品的形象之间,有着完善的吻合和相互渗透,很难把二者加以分离,就好像丑石的故事里本身就包含着深刻的启发似的。其实,这里蕴含着作家很深的身世体验与社会体验。有了这些体验,才能从这丑石挖掘种种社会人生哲理。同时,作家在这里表现出的想象力也是让人惊叹的。总之,体验、想象和捕捉形象的能力,以及往纵深方向思考社会人生的能力,构成了三毛所说的贾平凹的“灵魂”、“骨头”和“脑子”里所埋藏的文学能力和思想的深刻性。然而,整个作品看起来又真实而简单,仿佛作家未经任何的艺术构想和创造,不经意地就写了出来。这就是作家的艺术功底了。一个丑而怪的石头,长期卧睡在那里,谁也不理它。忽然之间发现,它自天而降,曾经是璀璨的星星,燃烧过光明,祖辈曾经仰望过它,现在却被淹没在污土、荒草里了。丑石之所以连墙也垒不成,是因为它不愿意做这些小玩意儿;它为此受世俗讥讽,是因为世俗不理解它。这篇散文的含义让人联想到传统文人的怀才不遇,以及孟子所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等传统思想,然而,又不仅如此,这篇散文的题旨是对于这种生存状态的肯定:不屈于误解与寂寞。贾平凹不是要发泄怀才不遇的牢骚,不是要发泄对于误解的怨恨,而恰恰是赞美默默地忍受和不屈于误解、寂寞的生存状态,并认为这是伟大的。很显然,作者如果没有对于身世的深刻体验,是写不了这样的散文的。《月迹》也是贾平凹的散文名篇。如果说《丑石》的目标是刻画一个形象,那么,《月迹》就是要创造一个意境,一个境界,一个纯净透明的世界。这个被月亮照彻的世界,像现实,又像是梦境;时间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晚,却又好像在几千几万年前。总之,这个境界是超时间、超空间的。生活在大都市的人,对这个境界是向往的。这里不仅是大自然,一尘不染,而且还犹如仙境,犹如一个纯粹审美的世界。古往今来,写过月亮和月色的诗人、散文家是不可胜数的,然而,贾平凹在这里确有自己的创新。在这片月色里,除了老人,就是小孩,此外就是月里的嫦娥。透明的夜,天真的人,童话的氛围,还有神话的亲切,这就构成了奇异的境界。《月迹》是一个小小的文学奇迹,它的成就说明,贾平凹是把写诗文当作艺术创造来进行的。可以说《月迹》也是一个象征,它象征作者纯净透明、宁静幽远的心境,象征着他永恒的一片童心。